冥山古道

《冥山古道》

第一部分 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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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h市是一座人口不过三十万的小城市,依山傍水,环境优美。从本世纪初开始,这座城市受到人们空前绝后的爱戴,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哥大姐叔叔阿姨纷纷汇聚在此,让人口一下暴涨到接近一百万,我以为,h市之所以受人们喜爱,和它沉甸甸的历史有关。

某天,一位据说是很有权威的专家,手捧一块灰不溜秋的顽石出现在电视上,他一边动情地抚摸着顽石,一边富有激情地告诉观众,这块貌不惊人的石头是三千年前沉睡在古城墙下的一块基石。就这一句话,将h市的文明史向前推进了一千年,从此h市的名称前加了两个神秘的字眼“古城”。

作为h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身上好像也披了一层文化的光芒,自豪的同时心里还翻腾起莫名的沧桑感。

其实如果你有兴趣进城走一圈,睁开你那双细心的慧眼,或者手中再提一杆显微镜,摆出专家的架势,就是眼睛不看人,只盯着砖头瓦片,你也休想从那些石隙中找出它漫长历史的一丁点蛛丝马迹。

但它的的确确有上千年的历史,关于这一点,我和李正同最清楚。

十年前那件哄动h市的新闻,我俩碰巧是见证者。事情的起因是这样:h市附近一个叫仁良的村庄,住着一位姓赵的老汉,某天晚上突然想在自家山坡地打口井,于是一大清早叫来工人搭好架子当场开工,“隆隆”的钻机声响了个把小时,就听到旁边“轰”得一声,尘土飞扬中看到山坡地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洞,没等老赵反应过来,洞里窜出的一团浊气,当场熏倒干活的俩人。老汉吓得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还以为地震了,隔了一会儿,见四周再没动静。才想起躺在地上的工人,忙连拍带喊地把俩人叫醒,俩人醒来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嚷着掘了人家的祖坟。

哪有什么祖坟,老赵走上去探身察看。借着正午的阳光,他瞧见里面冒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无需凑近鼻子嗅,一股奇怪的气味汹涌而来。他忙用手抚住鼻子,但那股浓烈的气味顽固地透过手指缝钻进鼻孔。气味很异样,除了从地下冒出来理所当然地带着一股子阴冷潮湿味外,里面还渗着少有的腐败的中药味,当然是非常的刺鼻又难闻。

老赵心里一惊,难道真是掘了谁家的墓?他吓得不敢声张,准备等夜深人静悄悄把洞口。

晚上,喝下几杯酒后,胆子大增,忽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包东西没准是值钱的陪葬品,忙起身赶到山坡地,趁着月黑风高,亲自动手将那包东西从洞里拖出,打开一看,当场瘫软在地。

竟是一具女尸!

他定定地瞪着黑暗中面容依稀可辩的女尸,早已魂不附体。隔了好久才镇定下来,忙起身欲重新扔入洞里掩埋。正巧他老婆听到他喝多酒,念叨着挖了别人家的祖坟,不放心急匆匆跟过来,借着月光看了个清楚,颤声说了句:死人怎么穿戴成这样,演戏的?

一语点醒了他,壮着胆子上前细细再瞧,果然有名堂。老赵如获至宝喜出望外,慌忙向政府报告,称自己发现了一具古代人的木乃伊。

此事很快传遍h市,满城轰动,省城的考古学家匆匆赶来,将木乃伊从头到脚细看了数遍后,总算把她认出来了:一千多年前宋代王侯家的一位侍女,死于难产,死时芳龄十八。

十八岁的侍女死于难产,这里面的故事很有嚼头,但谁也没时间去探究,人人沉浸在发现木乃伊的惊喜中。

我当时九岁,表哥李正同兴奋地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赶在专家莅临前,跑到现场。周围设了警戒线,还专门搭了简易凉棚。李正同像是跟一个现场管理人员认识,被允许挤到最前面。我因此有幸目睹了木乃伊侍女的尊荣,当时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那具木乃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保持着被发现时的样子,谁也不敢就碰她。我至今记得那张白如雪花般的脸,寒气缭绕,那微启的双眸间,似有液体滚动。我情不自禁联想到灯管里的水银,顿时有种不祥的念头,液体有毒,她的眼睛有毒,我本该说这句话,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她好像在笑?”

我全身肌肉收紧,紧张的四肢冰冷。后来我明白过来,我害怕的不是一具死亡的木乃伊,而是一具随时会活转过来的木乃伊。

“我情愿她哭!”李正同应了句。

我瞪着他,他却不再开口。你想听他说话时,他就闭嘴了。

接下来的五天,那位芳龄十八岁的木乃伊侍女不请自来地闯入我梦中,威逼我还她孩子。她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身体的关键部位被一团白乎乎的气体遮住,样子既怪异又恐怖。

我指天发誓说自己从来没有拐骗过她孩子,连她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甚至从未见过她本人活着的样子。最后这句话大概激怒了她,她发疯似得冲我吼叫,非让我还她孩子不可。她逼近我的身影阴嗖嗖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梦中的我抱着脑袋躲在黑暗的角落吓得脚步都迈不开,只会不停地哆嗦。

我和她就这样在梦里纠缠不清。

老天!我真不愿看到她那副寒森森的死人样,可她偏偏纠缠着我直到黎明的曙光血一样地倾洒在灰色的窗帘上……第五天晚上,我终于发狠,睁大眼睛睡觉。

让我脱离苦海的是表哥李正同。

第六天早晨,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吱呀吱呀”叫唤着赶过来,车上夹着一条长长的生铁,李正同称它宝剑,说这玩艺驱邪,让我试试。

我看风那块长条形的生铁上刻着一行古怪的符号,像天书一样,我问李正同哪里弄来的。

他说这宝剑来路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我问他,“这能行吗?”

他说:“你试了就知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相信他。

晚上,我郑重其事地将铁条挂在正对着床的墙上,临睡前我盯着它瞧了一分钟,心想李正同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条黑不溜秋的家伙,它真能派用场?

心里疑惑,嘴里却胡乱地念叨起来:宝剑呀!神剑呀!今晚全仰仗您了,您老显显灵吧!这位木乃伊女士一定是迷路了,您老帮忙给她引引路,让她回去,该找谁找谁。我和她相隔千里,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她的恩怨情仇,我不是不想帮,实在帮不上,体谅啦!拜托啦!

也许真的宝剑显灵,也许心里作用,反正这天晚上,我没有做梦,以后也没有,即使再做梦,梦里也不会再有木乃伊侍女的影子。

经过这番折腾,我暗暗后悔那天跟着李正同凑热闹。李正同倒是大大风光了一阵,等他看完木乃伊起身时,一架摄像机的“大眼”正好瞄准他,手持麦克风的美女记者用甜腻的声音问,“作为h市的小市民,你能谈谈对这一重大发现的感想吗?”

他背着手想也没想,说,“我并不感到惊讶,这事迟早要发生!只不过碰巧发生在了今天!”

“你怎么知道迟早要发生?”美女记者问。

“谁让我们是古城呀!”说完,他自己先裂开大嘴笑起来。

自那次重大发现后,h市狠狠热闹了一阵,但很快冷却。

听说木乃伊因为没有及时被保存,开始出现碎裂腐败风化的痕迹,痕迹越来越明显,一年后,终于化作一堆尘埃,回归泥土。物证消失殆尽,我和李正同变成活生生的人证,李正同因见木乃伊化作尘土,极度伤心,不愿再提此事。而我呢,因被那小女子吓过,对她形销骨化也没太在意,反倒是松了口气。

h市重又恢复它普普通通的模样。现在你走进h市,唯一能让你体会到它漫长历史的,是久居在此既忘记年代又忘记年纪的百岁老人,具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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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我没有统计过,听说数字多得吓人,公布出来的数字简直比h市每年递增的财政收入还要喜人。

一份在全国有点知名度的旅游报,无意间刊出h市长寿老人的数量,却引来养生专家的关注,研究此地长寿之谜成了专家的课题,课题还没完成,闻讯而来的游客已经挤满了h市大街小巷,商家立刻嗅到商机,机不可失。于是,生意清淡的店铺都打出了长寿的牌子,什么长寿汤,长寿面,长寿茶,最可笑的是长寿氧吧,自家院子种上几棵叫不出名堂的树,摆出几张藤椅,让客人静坐半小时,放一段高山流水之类的古曲,就这样,叫长寿氧吧,还每人收二十元。竟还有那么多人相信。

此事后来消停了,原因是喝长寿汤喝出两条人命。死者家属坚持是长寿汤喝死的,但法医认定死因系心肌梗塞。要用这个理由说服家属认同真有点难度,人家根本不相信鉴定报告,说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做着同样的事情(喝汤)时因同样的原因死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于是,一纸诉状递上去告的竟然是h市政府。问他们为什么告h市政府,回答理直气壮,长寿汤虽然是小店制作,但小店的食品安全归政府管,不告你政府告谁?

这类事情传播的速度快得吓人,不管真假,反正结果是再也没人来h市喝长寿汤了。

等张笑牙被他父亲从乡下接到h市时,h市已经清静了许多。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笑牙的到来,再次打破了我清静的生活。

凡事皆有可能,我脑子里不时闪过这句话。

直到读中学,我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知心朋友,我指的真正意义就是被我完全接受下来,心里喜爱嘴上认可的那种。

整日围在我身边的陆小玉同学,是从幼儿园到中学的同班同学,缘分把我们紧紧地绑在一个班里,但我从来没有把她当成知心朋友。

“青青,我陪你到高中毕业,大学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陪帅哥了。”她柔声细语,说完,“咯咯”笑起来。每次回想起她这句对憧憬未来的话,我总会失神良久。

十九岁的我,遗传了母亲的外表,说白了,我长得马马虎虎,偶尔也有人说我美丽,甚至不叫我的名字,直接叫我美女。因为我年纪不大,又特意在美女前面加一个“小”字,叫我“小美女”。

我从心里讨厌这称号,尝试着像个假小子那样地活,骂人打架吐口水拍桌子甚至用金属制作的铅笔盒砸破男生的脑袋,这类事情我统统干过,最后,谁也不敢惹我,自然也没人叫我“小美女”。

我曾瞒着母亲悄悄学了一年跆拳道,并在一位故意撞我胸脯的男生身上施展拳术,踢得他鼻血直流,趴在地上冲我喊姑奶奶。姑奶奶我不想当,我请他喊我姐姐,他喊了一声,我说没听见,他又喊了一声,我又说没听见,他撕开嗓门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一声,整个操场的人都听见了。

女生喜欢我,因为在她们眼里,我像个男生,我让她们有安全感。一年四季我从不穿裙子,母亲去世后,我曾经将一条牛仔裤穿了一个月没换。

像我这样的女孩,根本不知道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但我并不厌恶身边不时发生的课间递纸条月下私会甚至搂搂抱抱之类的事情,我想这种事情只要两厢情愿,我才不去多管闲事。而且有时候我会觉得身边有这类情况,让老师校长忧心忡忡,摆出一副救世主的面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我看来,像早恋这种事,如果一遍说过去不听,两遍说过去不听,三遍说过去还是不听,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作自受,让他们走到黄河再死心。

在我们这所学校,虽然老校长常用他那套陈腐的理论教导我们,但相信没人把他的话记在心里,表面上哼哼哈哈装出听话的样子,其实全在哄他。这老头却一点也不知情,还以为校园里养着一群只知读书的乖乖猫。

陆小玉和我不同,我看上去凌然不可侵犯,而陆小玉却很想凌然侵犯一下别人,尤其是长得像韩版明星的帅哥。

她喜欢干眉目传情这种简单的游戏,其他事情她不敢做,连递纸条都不敢。她最坏的时候不过是向高年级几位帅哥,连着放了四、五次电眼。她长得并不漂亮,自己感觉却很漂亮,她就是个成天乐呵呵的开心果。

三年前,张笑牙出现在校门口时,陆小玉从外面兴奋地冲进来,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得尖叫着抓起我的胳膊往外拖,我咬着牙忍受着她修梳得尖尖的如鸡爪似的指甲,还以为是她迷恋的韩版明星莅临本校。

估计真要有韩版明星大驾光临,陆小玉也不会尖叫着冲进教室,她会尖叫着冲到校门口,然后幸福地晕过去。

陆小玉是那种带着点傻劲的女生,我无法理解她不时作出的夸张表情和肢体动作,好像全世界都在看着她似的。

当张笑牙走进我们这所学校时,就是她拖着我冲出教室,就像迎接电影明星似的。

没人知道她叫张笑牙,只知道她来自一个离h市非常遥远的山区学校,那里偏僻而落后。听说是她的班主任极力向学校推荐她,班主任不说她是人才,也不说她是天才,只说她是个奇迹!

奇迹!谁听了都想笑一下,偏偏她的班主任不笑,而且很认真。

这个“奇迹”做的第一件名符其实的事情,就是轻松地通过我们这所自命不凡的学校极端严格甚至有些刁难人的入学测试。

怎么个轻松法,现在很难说得清楚,大致是与我们背得滚瓜烂熟的教材的面都没照过,通过的程度估计是接近满分的水平。连一向眼睛朝天的校长大人也不得不纠正一下视角,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校长只对两个人使用过这种发现高智慧生物似的眼神,一个是张笑牙,另一个就是我的表哥李正同。

校长称李正同叫小可爱李正同。李正同自从跨进学校大门,成绩好得离谱,每次考试他都是h市第一,从来没有落到第二,这一点几乎没悬念,跟在他后面的那几位估计想杀他的念头都有。但除了老老实实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们不得不叹口气,称这小子是天才,打从娘胎里开始组装脑子时,使用的零件跟别人就不一样。

他唯一遗憾的是只长脑子不长个子,读到高三,身高都没超过一米七〇,不得不坐在前排吃了三年粉笔灰。和他打打闹闹的女同学倒不少,全把他当弟弟,他自然也不好意思把人家当女朋友,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感兴趣的事情上。除此之外,谁也没办法钻到他心里去。

校长在叫李正同小可爱时,我浑身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用力笑。

李正同严肃地朝我瞟了一眼,“没什么好笑!是我先叫他老可爱。”

“老可爱?”我酸得脸上肉都快掉下来,“你真想得出!”

“难道他不可爱?”李正同一本正经地问。

“我会消化不良的。”我嗡声嗡气地说。

仔细想想,“老可爱”校长的确够得上老可爱。有一次,操场上在进行广播体操前的升旗仪式,我正巧尿急赶去厕所。等我出来时,广播里已经开始唱国歌。

我正准备撒腿往自己的队伍里跑,旁边一声断喝;“站住!”是老可爱威严的声音。

我闻声望去,见他也刚从厕所走出来,嘹亮的国歌声让他“嗖”地停住脚步。他身体挺得笔直,目光仰视,头抬得老高,那样子好像士兵遇见首长,报告首长!

我立马不敢抬腿,学他的样子立正挺胸抬头。厕所就在我身后,我离开它才两步远,才两步就被老可爱喝住,我怀疑他故意整我。

从厕所里冲出的臭气熏得我真想停止呼吸,脑袋后面“嗡嗡”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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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绿头苍蝇正在寻找攻击点,我真怀疑这些从厕所里飞出来的讨厌的苍蝇故意幸灾乐祸地欺负我。

老可爱站的位子距离厕所稍微远点,他根本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我咬着牙瞪着他微微佝偻的背脊。有生以来听过的最长的国歌就是那一次,这全得感谢老可爱。这小老头,那天我恨不得掐住他皱巴巴的细脖子,听他嗷嗷叫出两声才解我的气,自然,这都是我的臆想。

我经常用臆想来化解我青春期的意气用事,所以我很少意气用事。

老可爱郑重其事地点过头后,张笑牙就成为我们这所和老可爱一样牛逼的高级中学的插班生。一个来自农村的小姑娘,身上穿着和我们相差一个世纪的可笑的衣服,低着头怯生生地走进来。难怪陆小玉尖着嗓门让我去看。

从学校大门到行政楼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在教学b楼的东侧,底下就是校园最长的林荫大道,b楼西侧靠近田径场。

(二)

张笑牙留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上身穿一件小方领的青灰色短衣,衣服宽松得像军服,下身一条黑色的同样宽大的裤子,根本找不到屁股的影子,最可笑的是脚上穿一双斜拉扣的黑色布鞋,这种布鞋我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穿着旗袍的女人脚上看到过,当然那只是在画册上。我真佩服她从哪里找来这么老土的鞋,连我外婆都不穿了。

她走路的样子很谨慎,一直低着头,像在数自己的脚步,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向行政大楼走过去。

我一眼就感觉出她与众不同,好像不仅仅是外表,仅仅衣服老土一点,怕生一点,走路慢一点,爱低着头,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几秒钟后,我和陆小玉都看出来,她的问题在于身体的比例。

可以这么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脑袋这么大的人类,开始我没特别注意到,只顾盯着她可笑的衣服看,等我注意到她硕大的脑袋,目光就牢牢地被吸引住,而且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她脑袋的大小打个比方,需要在像我这样并不小的脑袋上罩一顶用毛线织成的帽子,才能达到她的规模。

仔细看她有点像商店橱窗柜里的洋娃娃,圆脑袋大眼睛细脖子,身体矮小瘦俏,即使这样慢慢走,脑袋也像装在弹簧上一跳一跳。我忍不住想笑,如果此时她的脸上能展露出调皮可爱的笑容,那简直就是“人间精灵”。可惜,她身上那股子松散劲好像钉子似得牢牢钉进骨头。

这个“人间精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手提着两只大袋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地从教学楼前走过。

我听到有人在吹口哨,也有人故意大声咳嗽,但她始终低着头。

“够土的!”陆小玉抚住嘴,眉眼里尽是笑,“就像看到我奶奶从照片里走出来。”

“你奶奶有这么大脑袋?”

陆小玉慌忙摇头,“怪怪,这脑袋超大呀!好畸形呀!”当陆小玉意识到有什么大惊小怪事情时,她绝对会用大惊小怪的口气说话。

我说,“你轻点!”她忙闭住嘴。

“她怎么一个人来,没大人陪她吗?”没过一会儿,陆小玉又大惊小怪。

“谁规定一定要大人陪。”我真不想和陆小玉多烦。等我说完这两句,就决定不去理她。

我的目光朝另一边晃荡,结果就晃到李正同身上。

这位被校长大人称作“小可爱”的家伙正独自立在操场中央,他双手叉腰,像挂在墙上的伟人般挺在那里。当他专心仔仔时,总喜欢摆出这副样子,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将来准能当上个县长什么的。

我的目光在李正同身上只停了几秒钟,就发现他和我们一样,也在注意从旁边走过去的张笑牙,可笑的是他还眉头紧蹙做出痛苦状,好像谁欺负到了他。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这副模样,记得三年前,我和他一同前往城郊一座果园游玩,果园附近有座小山坡引起他极大兴趣,他当时蹙着眉头看了许久,然后悄声告诉我,这山坡不是真正的山坡。

那是什么?他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是墓地。

墓地!我吓一跳。

一座古墓。

他双手插进裤袋,晃着脑袋,胸有成竹地推断出墓穴的位子和墓主的身份。

少说也是亲王级别!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当场嘲笑他白日做梦。

半年后,那座山坡被考古学家四面八方包围起来,报纸上登出的消息是考古发现一座明代古墓,墓主人生前地位显赫,估计是位郡王。

我问李正同怎么知道的,他摸着自己尖尖的鹰钩鼻,笑着答,闻到的!

我了解李正同的古怪脾气,他从来不关心马路上、大街上或者校园林荫大道上走来走去的人,不管是什么人物,只要与他无关,即使对方是位超级大美女,他都懒得看上一眼。可以这么说,他情愿盯着地上的小石子一动不动地看一个小时,也不愿抬起头看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秒钟。他几乎快成了这个世界的绝版。

但今天他是怎么啦?盯着一个长得并不出众的乡下女孩,还一本正经地叉起腰,还故作深思地皱起眉,甚至还被什么东西伤着似的面露痛苦。真是件新鲜事!

事后,我笑着问李正同:“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女孩了?”

李正同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瞪着我,久久不说话。

“你真看上她了?”我差点要笑出来声。他还是不说话,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这么难以启齿。

我推了他一把,他才“噢”的一声,表情麻木地问:“青青,你在说什么?”

我气得无话可说。他倒说话了,“这女孩很奇怪!”他说。

奇怪!

李正同使劲拍脑袋,好像要把脑袋拍开来。他的脑袋也很大,当然比张笑牙小一点,他拍脑袋时,脑袋像熟透的西瓜“咚咚”直响。然后,他摇摇头,说:“我要是能说清楚就好了。”

那天,我伏在教学楼外的扶栏上,沐浴着春日里暖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注视着张笑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用心注视一个人,多数时候我更愿意将视线越过操场,停留在远处波光鳞鳞却并不清澈的河面上,那条河有个名不副实的名字,永清河。

它为什么叫永清河?也许在我出生前或更早的时候,它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只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它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河上经常会驶过一条大船,张着乌篷,我就想船上是什么人,有女人孩子吗?船如果行驶十天半月,日子会不会很无聊,那么做什么能打发这些无聊的日子呢?睡觉、打牌、啃瓜子、坐着看两岸的房子……我一直想下去,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

可今天我没有这份心情,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大头娃娃吸引,目送张笑牙走进行政楼,身影消失,我还恋恋不舍地愣在那里。

操场上的表哥放下叉在腰间的双手,神情有些沮丧,像在为什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他将双手插进裤袋,低着头心思重重地转身离开操场。瞧他的背影,沉重得跟八十岁老头似的。

我不忍再去看表哥,也没心情观赏远处的永清河,我转过头无聊地问陆小玉她会分在哪个班。

陆小玉摇摇头,下巴抬了老高想了一下,然后作了一个夸张的动作,身体一抖,脑袋摇手鼓似地乱晃着问我,“不会分到我们班吧?”

我只好说不知道。

其实我想说真希望她来。我充满好奇和渴望的心思不能说给陆小玉听,即使说了,她也听不懂。

陆小玉的担心果然灵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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