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兰漆黑的双眸死死打量着他，最后眼神落在了他清澈明亮的眉眼上，似是犹豫了半分，狐疑道“你不是宫里的人？为什么在窗外看着我？”

宋灰吟身着一袭白衣，玉冠华服，清风明月，额间有处瓷白水蓝色的凤凰羽尾样的印记，他被扯的身子微微躬下，极为意外的蹙着眉。

他竟早就发现自己，为引自己主动现身，故意装睡。

宋灰吟手上立马凝聚了些神力，本以为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逼问自己或者直接杀了自己，但是眼前的人并没有，他过分冷静的与宋灰吟僵持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宋灰吟眉头皱的更深，眼前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为何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在佛前杀人的那份戾气全部消失，现在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贵胄子弟在顽皮郁闷的询问自家哥哥自己的玩具被藏去哪了。

“你姓宋？”他突然歪了歪头问道，脸色依旧恬恬地，莫名有种刻意亲近面前人的感觉。

宋灰吟的凡身只二十多岁，论任何人来看，他们都像是对在玩闹的兄弟。

但二人素未谋面，又怎会真亲昵，宋灰吟立刻警觉道“陛下怎么知道？”

望青兰松开抓着他的手，不可思议的挑起了眉，道“之前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着青衣的神仙，他说，我的一生都离不开一个人，那个人姓宋，他还说，我迟早就能看见他”他瞪大了双眼，眼里闪着明媚的光，一副深信不疑的眼神。

宋灰吟敛起怀疑的神情，深谙是楚曳托的梦，好让自己能够顺利进宫，一方面神的身份不可轻易暴露，另一方面自身法力受限且对望青兰一无所知，楚曳这番动作倒是动了脑筋，他沉吟半刻，道“不瞒陛下，我也做了这样一个梦”

“你叫什么？”他笑问道。

“宋灰吟”

望青兰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他走向衣架背对着宋灰吟披上龙袍，边系腰带边念着他的名字，可语气越来越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宋灰吟察觉不对，扭头便撞上一双凉的令人生畏的眼睛，望青兰冷冷走向他，握着手里的长剑“我是年纪小，但是不代表我是个傻子，陪你演了那么久，你应该要告诉我实话吧，说，你怎么进的宫！来我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剑指上他的脖子，宋灰吟却比刚才还要冷静，他早就预料到了。

一个敢在神佛前说杀人无错的人，又怎么会真的相信神佛会降临于他的梦中。

“陛下觉得，我在骗陛下”他态度不温不火的问道。

望青兰浓密一片的睫毛扑了扑，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抖个不停，他充满邪气的脸故作好奇态“不然呢，我难道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梦相信我真的离不开你？”

望青兰很会伪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杀人，宋灰吟或许无法相信他之前的明媚是假的，现在阴暗的模样是真的。

“我没骗陛下”宋灰吟语气恳切“陛下确实离不开我，陛下应该知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我修仙道，遇到陛下梦中的青衣神仙，他同我说，我必须去辅佐一人，那个人，就是陛下，陛下想知道为什么吗？”

望青兰眯了眯眼“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陛下很痛苦”

剑突然不受控制他的移开宋灰吟的肩膀，望青兰只觉手腕脱力，剑清脆的落地。

他诧异的对上他干净如水的眼睛，宋灰吟双指一动，就见那剑又重新飞回剑鞘中“陛下一直生活在绝望中，没有疼爱，只有非议，以至于后来残害手足，杀尽那些曾欺辱过陛下的小人...”

“够了，你是说他们同情我？”望青兰侧目看着他，眼尾泛起根根血丝。

“重要吗？”许是没想到他反问自己，望青兰皱眉道“什么？”

“是不是因为同情重要吗，他们希望陛下不在被痛苦包围”宋灰吟顿了顿“陛下杀人的时候确实是残忍，但是杀完人之后陛下当真心里不会有挣扎吗？”

望青兰对着佛像的那番自言自语，和在外人面前假扮成自己并不是凶手的模样，让宋灰吟猜测他是不是只是在单纯的报复命运的不公并非是享受杀人的快感。

他在赌，赌他的心里是否还怀有对美好的期待。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望青兰表面虽然仍是怀疑，但是眼神却动摇了。

宋灰吟见他不再同之前那么戒备，淡淡一笑“陛下想不想看未来的天下”

语毕，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望青兰的身前，轻轻用手指点点了他的额头，左手捂住他的双眼，温声道“看”

只见四周硝烟四起，尸体成山，孱弱的百姓倒在刺刀下，没有母亲的孩子坐在血水里啼哭，青年饿狼扑食的扒着树皮，穿着盔甲的战士掠夺强杀，互相残食，到处是呐喊声，求救声，而远处的城楼下正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望青兰猛地推开他的手臂，怒道“你说天下这样是因为我？”

“如果陛下不留下我，将会是如此”

“我是犹仙官！有我在的国家不会亡”

“犹仙官只能免除天灾，并非能消除人祸，战争带来的痛苦，谁也无法阻挡，如果大肆出兵，惹得百姓不安，就算有财，又能怎样？”

其实这里所能看到的并非是真实的未来，而是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未来。

宋灰吟也未曾想到，望青兰的心里装的竟然是天下百姓，刚看到这一幕时，宋灰吟怔住了，后知后觉明白之前对望青兰的看法是多么狭隘，也许情况并非他想的那么糟糕。

望青兰内心深处很矛盾，他一边将自己的内心封死在过去的仇恨里，一边又期待自己能够撑起国家。

这是望青兰无意识的矛盾，他现在只一味的沉浸在复仇的快意中，或许随着杀戮的扩大，心底的那份对百姓的责任将真的被永久埋葬。

“为什么是你？”望青兰再次握住宋灰吟的胳膊愤愤的问道。

宋灰吟毫不在意地明亮一笑“也许因为我修的是仙道？”这笑意太过刺眼，让望青兰睁不开眼睛，他心一颤，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自觉地松开死握的手。

不知道是什么撬动了自己，神乎其神的术法还是他一尘不染的气息，或许是他坚定温柔说要带自己走出痛苦的语气，也或许是他身上有自己从未见过的真诚美好，又或许是他看见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从城墙上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相信我，陛下，正如青衣神仙相信我能辅佐陛下一样，我定能实现陛下心中所想，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百年内无乱，海晏河清，万事顺遂”

其实这些话是宋灰吟从楚曳给他讲的一些帝王故事里七拼八凑出来的，但是有一点他没胡说，只要犹仙官不主动发难，开元国定无比安顺。

但在望青兰听来这句话是多么狂妄又真诚，他眼神突然茫然起来，从出生起，他每天听到的都是些肮脏的羞辱，登基到现在他也明白大家的内心都在揣度些什么，他不在意，但是宋灰吟的话却不知道怎么一瞬间就在他脑子里爆发了。

宋灰吟站在光下，比望青兰略高些，温柔的眉眼弯了弯，他道“我其实和陛下是一样的人，小时候我也因为身份经常被别人欺负，但是我从来不会想着去报复他们，我修道略有所成后我也没有想去杀他们，因为我是强者，强者无需什么证明，只要站在那，就是比任何人都要耀眼”他微弯下身子，直视着少年漆黑的眼睛“陛下也是强者”

强者？望青兰涌上股莫名的情绪，脑海里不断闪过自己杀人的情形，以及响起他们向自己痛苦求饶的哀嚎，太阳穴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忽地一双温暖的手掌摸上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竟在无声无息中安抚住了即将爆发的冲动，望青兰抬头望着发着光的人，又低头抿唇，倔强道“我不是小孩，不需要你对待孩子般的安慰”

明显感到宋灰吟的手臂一怔，传来句捎带疑问的话语“可陛下就是小孩”

不可置否，望青兰只有十五岁，虽样貌身高心智都比同龄人要成熟些，就连声音也没有幼年的奶气，可一比较宋灰吟，明显就显得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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