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拆了包烟。一旦到了午夜，烟瘾就跟习惯摸黑的土匪一样，趁着四下无人开始胡作非为。熬夜已经不算什么事了，它是我来到这座城市最早学会的恶习。仅仅只有在深夜里，我才会充分的思考，有时悲天悯人，有时巧思如泉涌，更有时获得无比强烈的存在感。我时常羡慕那些能够安然入睡的人，他们能吃上最新鲜的早点，搭上最赶趟的公交。似乎如此坚持下去，他们的人生一定会划上一个美满的句号。

若这段话换做别人对我说，我一定当他在装逼，以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担保。而事实上，我并不完全在装逼。这个大城市，我有了自己的画室，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不用挤公交地铁，甚至要等学生都放学了，我才开始工作。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睡懒觉了。我坚信只要显得不那么疲于奔命，对于一切都有一种‘我应付的来’的态度，这里就不是他乡，久而久之我也会成为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虽然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这份手艺很符合我懒散的性格，我不备课，只等上课前拟个大纲，下课前再把他们画板上的缺点指出来，这便是十足的尽职尽责。画画这门全凭个人苦练的技术，一点点剔除短板，四平八稳就能迈过艺考的门槛。一部分时间里，我会特别的照顾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孩子，他们很像当初求艺的我。除此之外，我都在陪那些形都打不准的‘学生’混日子，这些人也挺像另一个我。人哪能都有自知之明。我笃信这一点，但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通常情况下，那些‘学生’还剩半年就要临近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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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我会好言相劝，不如回学校补补文化课。

将来高考能多写几个字是几个，总比画纸上不变的疮痍要好。疮痍，换不来饭吃。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也有一小撮根本不在乎，他们觉得这里自由就够了。我当然更不在乎，也没有精力去在乎，这半年是我最忙的时候，为了那些能考出来的学生尽老师的义务。

美术老师也是老师。

很抱歉上面这句略带煽情的自我标榜确实显得太过矫情了，甚至无耻。一句苍白的话将自己美化成园丁也改变不了吃相难看的事实。我的脸现在依旧火辣辣的尴尬难当。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全然看不出来我从事的工作还能跟艺术搭上点关系。用别人的话说，头一回看我像个伙夫。这形容一针见血。刚来这城市打拼时，我曾打算以稍感性的方式去对待这份事业，至少不那么市侩。随后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你能否想象在拥有自己的画室之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四十多平米的空间内画画，所有的静物都被压榨完它最后的保质期，请来的便宜模特一再表示早知如此还不如扫大街，因为整个暑期我们只有一把对着学生的风扇。我明白，我丝毫不能感性用事，哪怕我将来会成为一掷千金的豪主，但现在，我只能做个利益至上的无耻之徒。一切的一切，都是要钱的。由此我收了许多并不适合美术的学生。他们或然是忽生兴趣，或然是籍此逃离学校课堂，我从不过问。好在没过几年，我熬过来了。新的画室宽敞又通透，窗明几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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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我用如此大段的内容来向你介绍这个充满负能量的我，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一度产生过我是在分享成功的喜悦的错觉。小人得志也罢，终归还是顽强的做到了有模有样。

艺考结束后的几天，我收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微信。惊讶的是如此淡漠已久的他甚至知道我马上会有一个很长的假期，只需等学生的成绩公布下来后。他约我回来办点手续，老家的房子要拆了。

思绪马上就回到了那个老包装厂的院子。

记忆里的她每每都是夏天，只有在漫长的暑期，我才有足够的耐心去感受这里一成不变的风吹草动。天渐晚时，院里便热闹了起来。四处可见拧着蒲扇的人出来纳凉，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琐事，有时她们低头耳语几句悄悄话，似乎在交换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闻，但转念她们又仰头大笑，不知人群中的哪个倒霉蛋又成了她们的谈资。各家灯火稀拉寥寥，待到知了都已喊累了时，人们便籍着夜色各自回家。说不上来是余兴未了还是另有心事，我总能在这相对寂静的后半夜听到突兀的叹气或是辗转反侧造成床板发出的支丫声，本就燥热的空气中蔓延着压抑，这并不美妙。

我又点了支烟，就这一盹儿的功夫，脑中的一切似乎就不一样了。慢着，这真的是我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吗？我努力着想要把她的真实面貌完整的还原出来，越是这样，记忆里的成见就越是发酵，面目全非。我掐灭了烟，接着又点上一根，正襟危坐。慢慢地，视野里的松针若隐若现，熟悉的画面徐徐绽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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