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大家都送了一口气。可到了官道，看见驿站没有灯火，路边竟有几具已经倒在地上的死尸，溃烂的尸身上遍布蛆虫，瞪得大大的双眼似乎还停留在死前的痛苦中。
“别停！”老鬼阻止了赤岭放下鞭子的动作，抢过鞭子，用了一抽。
马儿吃痛，奋力地朝苏州方向跑去。
“不要管，不要停。不然死的就是我们。”老鬼告诫赤岭，死了的人也可以传播鼠疫，为必死之人搭上自己的命，太不值得了！
赤岭见老鬼说得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我只想为他们覆面，让他们走得安宁些。”老鬼说得对，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车上有五条命。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其实触动的是他心底最深的念头，若是他将来也曝尸田野，也希望有个陌生的好心人，能为他覆面，让他能瞑目去见兰儿。
老鬼驾着马车，看了赤岭一眼，明白了他的想法。其实人死了，还有什么安不安宁的，关键是活着的时候。
“老鬼，你说为何娘娘会给我个魏字？”赤岭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马车的布帘，方才的顾姑娘可是称呼老鬼为魏公子的，原本他以为是沈妃随手写得字，不想还是和老鬼有关系。
“那你先说，这魏字何解？”这赤岭换话题换得也太快了些，老鬼在宫中是没机会问，一直想听听他的测字的真实结果。
“魏字，放在沈妃娘娘身上，那是八千女鬼绕其身。说句你不爱听的，娘娘在宫中生存，阴损极大。公主之事，怕也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娘娘之寿，恐在明年。”赤岭如实说。
“那要是我测魏呢？”老鬼拉马缰的手一抖，心好像被赤岭的话挖空了一大块。
“也测寿数？”
“嗯。”老鬼点了点头，又很快改了主意，“测姻缘，就以魏字测姻缘。”
赤岭吃惊地看向老鬼，难得见他出错：“魏字，左边是委字，你在姻缘里是要受委屈的，右边是鬼字，她心怀鬼胎。与你成婚是存心不良的。老鬼，若你心里想的这个人，是来测这个魏字的，我劝你早日了结吧。”
哈哈，什么早日了结，十几年前是她亲手了结的。老鬼眼角发酸，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时过境迁，他以为他放下了。看来有些事还是在心底结了痂，撕开就是狠狠的疼。
“放心，她早嫁做人妇了。”老鬼坦然地说，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可我还是不愿看她那么早死。
“魏官人，那恭喜你了。”赤岭学着顾仪生的样子，调侃了老鬼。
老鬼瞪了他一眼：“喜从何来？”
“独省此株草，还观春百花。”天下那么多的女子，老鬼若能放下沈妃，那如百花绚烂般的女子还怕娶不上？
“那你能放下依兰那丫头嘛？”老鬼反问道。
赤岭一想，那怎么一样？沈妃对老鬼是千方百计的谋算，他和兰儿呢，是相濡以沫的亲人。他的嘴开了又闭，思考了良久，也不知是回答老鬼，还是回答自己，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依兰之于我，无谓放下。”
出了京师，才发觉原来此场大疫早已在江北岸蔓延。一路上家家闭户，客栈关门，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车五人，张张嘴巴，每天都要吃喝。原本打算出城就和老鬼他们辞别的顾仪生，看见城外的光景，心底知道要是不和这几个人结伴而行，自己不出二十里路，不是被山贼抓走，就是会感染疙瘩瘟。勾栏老妪从小叫教她梳妆打扮，学习歌舞，吟咏诗赋，却从没教过她如何打水烧火，煮菜做汤。
她站在马车旁，看着老鬼拾柴起火，赤岭去打猎，小竹在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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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梁恒挖野菜，再低头瞧瞧自己修剪干净的纤纤玉手，忽然觉得自己半生所学，在出了烟姿楼后，就如同废物一般。
好在她自小就是个肯吃苦的人，不会没关系，慢慢学就行了。只要逃离了烟姿楼，吃糠咽菜也比山珍海味美味。她走到老鬼身边：“魏公子，我能做些什么？”
老鬼一听这个魏公子，头皮就发麻，哎，有些固定的称呼，果然还是要在烟花巷柳之地听才舒坦啊。他瞅了一眼顾仪生，也没问她是怎么从烟姿楼里出来的。好在自己从没和她有过床笫之欢，不然这样呆在一处尴尬是免不了的。
“仪姐儿，叫我老鬼吧。出来能同行，也是缘分。这样，你盯着这火，等锅里的粥滚了，就把这些洗净的菜放进去。我再去打些水来，煮开了明日我们带在路上吃。”老鬼提起几个空了的水囊，好不容易找了一条干净的小溪，要把这些都灌满才行。
“好嘞。老鬼，你也别姐儿姐儿的叫我了。和小竹一样，叫我仪生就好。”顾仪生提议道。
“成，没得把你叫老了。那我先去了。”老鬼说完就走了。
柴火越烧越旺，顾仪生盯着满锅沸腾的水，刚弯下身伸手拿菜的时候，感觉有两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老天爷，一路走来都没有人丁，怎么刚坐下来，就来了一群人！他们各个如山中饿狼一般盯着自己，看得顾仪生情不自禁地抖了下身体。怎么办，怎么办，她在心中不停地呼喊，他们一行五个人，对面少说都有二十多个人啊，把他们叫回来是送死，可是让她自己死在这些人手里她又不甘心。
忽然，她笑了，如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的那般美丽绚烂：“本以为我今日要独自死在这里，没想到有这么多官人要陪我。”
她打扮得粉妆玉琢，头上戴着冠儿，珠翠堆满，上穿藕丝妆花薄纱，下着翠兰缕金宽襽裙子，比这群人里家境最好的大娘子都气派的多。遥遥望过来，火光里坐着这样的一个富贵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让这群到处流窜的盗匪不下手。但是听了她的话，他们也不敢轻易往前走，最近顺天府鼠疫死的人太多了，月黑风高，一个姑娘孤身在这深山老林里，难不成是感染了鼠疫被人赶出了家？
“兄弟们，你们要是怕了，哥哥我把话放在这，这姑娘今晚就归我了。哪怕明日死了我也值了！”人群里走出了一个黑脸的七尺大汉，嗓音跟咽了口痰似的，听着让人难受。
“那不行，江哥，见者有份。要是死了，弟弟我陪你。”身后又冒出一个矮个的人，面黄肌瘦，尖嘴猴腮，一双贪婪的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仪生的身体，似乎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其他人也纷纷发话，美人和钱，谁都不想错过。
仪生没想到，就算自己说得了鼠疫，这群人也不肯放过她，当下心头就有一丝慌张。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面上还要保持从容：“呦，这么多官人要同我赴死，小女真是荣幸。”说罢，她有意无意地把衣衫下的红痕露了出来，“这天真热啊，你们这个也说要我，那个也说要我，照我看，不如选个最厉害的陪我。”
那头二十多个们听了仪生的话后，争论起来，各个都觉得别人强。
“哼哼，小娘子好深的心计，想要我们相残。弟兄们，娘们哪里没有，杀了她，钱财我们慢慢分。”
没想到这群盗匪里居然有个长头脑的，仪生心里气愤，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说话的人，很普通，相貌很普通，穿着很普通，混在人群里，不说话的话都不会注意他。
“可这样漂亮的婆娘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七尺高的江哥说着话，正当仪生以为有了转机，就听到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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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这样，我不要钱财，就要这个人。”
“我也不要钱财，就要人。”矮个的急忙附和，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没眼睛吗？！敢要人的话就别回寨子了。”人群里还是有人看到了仪生故意露出的红痕，恨铁不成钢地大喊着。
仪生知道，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她大着胆子，往他们走去，一步，两步……进的都能看见江哥黑青的胡渣，她才停住了脚步。
“咳咳。”她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听到耳畔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的计策还是成功的。
“小女得了鼠疫，被家人赶出京师。今蒙各位好汉不弃，小女铭感五内，定会好好伺候，咳咳咳……”没说完话，小竹咳嗽的更响了，她泪目盈盈，在夜色中平添了几分委屈和柔弱，看得这些盗匪都生出保护之欲。
仪生拿着帕子把自己笑完的嘴角盖住，这些个勾栏手段，果然还是要对男人使，才有用。
“这样，你把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我们兄弟就留你一命。大家说呢？”江哥盯着仪生脖子上的痕迹，不甘心也没办法。
“成！”“好！”“听江哥的！”队伍里的盗匪都赞同。
正当仪生庆幸躲过一劫，在取钗之际，听到人群里扑通一声，一个壮汉倒地，一边哀嚎，一边呕吐，不多时，就一命呼呜。
她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浑身凉透了。为什么死在这里，就不能回寨子里再死吗？完了，完了，他们定会以为是自己把鼠疫传过去了，这回，好不容易保住的命，要留不住了。
她望向那群人的眼里，多了一份狠毒。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钗，既然要她死，那怎么着，也得拉两个陪葬！
“仪生，快过来！”背后传来小竹的声音。
顾仪生转过去，老鬼，赤岭和小竹齐齐地站在她的不远处。她的眼角有点湿润，他们，也是在想着自己的。
三步并作两步，她匆匆跑到他们身后，自己不会武，就不能扯后腿。她环顾四周，都没看到梁恒的身影，那个只会治病的大夫，也一定找地方藏好了。她与盗匪周旋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老鬼他们有比较充分的准备了。
“过会我们打架，你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见机打他的头或阴他下盘。”小竹悄悄地叮嘱顾仪生，虽说这二十几个人他们三个一起不放在眼里。可还有两个不会武的，万一被抓了，他们很难抽出手来救他们。
老鬼和赤岭同时睨了小竹一眼。
小竹不以为意，又补了一句：“一击击中，越狠越好。”
风中传来了两声叹息。
“兄弟们，她诈我们！”还是那个容貌普通的人，指着小竹开了口。
盗匪纷纷亮出了武器，二十多个人只有两三个是有刀或者剑的，其他的不是锄头就是斧头。仪生瞄了一眼，居然还有个拿扁担的，这是刚做完农活回来的吗？
赤岭剑一亮，闷热的夏日夜中忽然凉了许多，更别说老鬼手上的这把魏人刀，出鞘就令对面这群盗匪心头寒了三分。
仪生跟在他们身后，忽然得意了起来，她的眼光真不错，眼前的两个人绝对是个满京师都找不出的厉害人儿。她摸了摸自己发凉的手臂，立秋还未到，怎么就感觉冷飕飕的了。
一开始，谁都没动手，小竹看出了这群人里头有几个已经想跑的趋势，对付这群乌合之众，还用不到她的降魔杵。她把放在捕鱼时的尖头木棍用力一扔，木棍稳稳地落在在一个眼神飘忽的盗匪脚上。
“啊——”随着惊天动地一吼，双方动起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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