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退去，编钟声琅琅，此起彼伏，似将当年楚国的荣光重新唤起。
慢慢地，慢慢地，赤岭才看清楚，咒幡上不知何时升了上去，隐没在空中。四周墙壁中伸出一只只类似触手的怪物，正徐徐地向他们包围过来。
赤岭拿出短箭，心下默默计算着，如果是鸟脸，他们三个人，砍了这面前的几十只，应该不成问题。
“别动，跟上我。”小竹示意老鬼让赤岭收回短箭，带着他们走到了墓室的西角。
“啊呀呀。真是此缘身在此山中。走到这，就清楚的很了。”老鬼赞许地看了小竹一眼，她师傅说的没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十三只触手状的东西自三方而出，每列十一只，琅琅的编钟声正是从他们的手中传出来的，赤岭侧身而过时，特意看了一眼，发现上面都勾着一只染满了绿锈的铜钟中，有大有小，形态不一。
“这是百鸟朝凤啊。”
小竹刚说完，那触手状的东西忽地生出了一对对翅膀，向下一抵，呈腾空之势，甚是凌厉。她忽然想起在灵山云峰之巅，也有这样的感觉。
“这是……鸟人？”老鬼哆嗦着舌头，看着面前的触手逐渐地变成人的形状。
在庄重的编钟声中，那一段燃烧着的兕角发出灰蓝色的光，升腾着雾，丝丝缕缕地朝着触手中而去。
沉浸在震惊中的赤岭突然发现有两个巨大的棺椁自上而下，在铁链的牵引下，缓缓而落。经久不用的铁链贴着漆黑的木棺发出“哧哧”的声音，好似大虫啃食残尸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是个合葬墓啊。”
两个棺椁挨得很近，静静地落在触手上。此时的触手已化成各种鸟脸人样的形状，只是有一点是共同的，它们都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恒公主不是神女吗，可以擅自嫁人？”小竹抛了一个问题给老鬼。
老鬼摇了摇头，那么久远的事了，他才几岁啊，怎么会知道。“也许棺椁上有神女生平的绘像，去看看。”
“小竹，你点的蜡烛是不是没了。”
赤岭的话语一落，墓室里静得只剩下兕角燃烧的声音。
噗噗，噗噗，听得人发毛。
祭台旁，兕角边，小竹点的蜡烛还在燃着。只是原先红扑扑的火焰，转成了蓝幽幽的光亮，低下头看见火苗颜色的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这地方，已经变了。
“先别那么早下判断，也许这不是神女墓。”
“即使不是神女墓，也与恒公主的时代相隔不远。”老鬼见了棺素来胆大，活人难琢磨，死人好对付。
他从包裹中拿出了先前不舍得用的火把，松明点亮后散发着刺鼻之味，让人精神一震。他提气走到棺椁旁，确定没有机关后，低下头来慢慢地用刷子清去棺椁上的灰尘。
在他身后的赤岭不由地欣赏起老鬼来，这男人说起来也有百十来斤，一路到棺椁走了二十多丈路，竟比燃着的兕角声音还轻，看着地上留下的比猫爪还小的脚印，他佩服不已。
“你看。”小竹指着老鬼手上的火把。
红红的烈焰在靠近棺椁之后，就转而成了青蓝的，和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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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旁的蜡烛一模一样。只是蜡烛火苗太小，蓝光掩盖了青光。这火把的颜色就分明很多，中间青色的，与周围的蓝色泾渭分明，却又交融在一起。
“小心为上。”赤岭心中有数个疑问，小竹说的百鸟朝凤是什么，这些触手又是什么，兕角燃后火焰的颜色变了，是不是真的通鬼神了，才有合葬棺椁的出现。
而他最关心的，这里，会不会有香晷丸。
他吹灭了火折，走到老鬼身边。拿着刷子的老鬼的手，轻轻抖着。
“可看出什么？”赤岭把视线从老鬼的手移到老鬼喜上眉梢的脸。
“你看你看。”老鬼把他拉到一个已经清理干净的棺椁边，迫不及待地分享。
虽然光线很差，但赤岭还是被上面的绘画所折服。楚国彩绘绚丽夺目，以透雕、浮雕、圆雕等技法雕饰花纹，有云纹、三角形纹等，尤其以凤纹变化复杂，色彩艳丽，对比强烈，线条流畅。
仅仅是最外层的棺椁都那么精美，难以想象里面的陪葬品会有多丰厚。
“这里多用凤纹，我猜想所葬的应该是女的。而且，你看这里，还有女子的画像。”老鬼指着一处道。
棺上有龙、凤、蛇、鸟、兽等多个形象，内容诡秘神奇，赤岭粗粗数了数，不会低于千个。要从这千个里面发现个一个女子，老鬼的眼可真毒。
他走到老鬼指的地方，见小竹也走了上来，低下头扫了一眼。
这女子端坐在岩石上，与身旁的仙鹤差不多高，一眼望去或许会因身形而忽视了她，但若是目光落在她凌厉的凤眼上，倒是真切地能看出她的姿色。
一支凤簪下，螓首蛾眉，姣若秋月。一只修长的手抚在鹤身，另一只则做类似道教三清指的手印。仔细看了手印周围一圈，走兽的形状外圈都是虚化的勾线，再往外瞧，一圈一圈，亦是如此。只有这女子和身边的仙鹤才是明线凿刻出来的。这不由地让赤岭想起了《道经》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楚国大巫女，真的能做到这么厉害？
“起棺。”老鬼清理完另一个棺椁，愈发确信这是一个合葬墓。难道传说中的神女是个嫁了人的妇人？这种消息要是放到茶馆里，他一定能拿个最佳说书奖。老鬼兴奋地搓了搓手，楚国的青铜啊，神女的生平啊，都统统来他的怀抱吧。
黑漆木棺外围没用一颗封棺钉，而是用榫卯链接而成，十分坚固。老鬼摸索了一阵，在木棺左下处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孔洞，这洞按照楚国的风俗应该是为了让神女的灵魂能够自由出入而特意挖的。
这个洞的存在也让他欣喜不已，这样不用从外面破坏棺椁，花点时间拆了木棺就行。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取出榫眼，一边吩咐赤岭和小竹按照他的方法去把另一个棺椁也照他的方法拆了。
肩膀抵着厚重的木板，老鬼丢下榫头，用手托着，深提着气把板子轻轻地安置在地上。
拆完两层外棺，内里的棺椁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内棺两侧的图案极为别致，上方绘有对开的格门，门两侧绘武士，头生双角，躯体像鱼又像兽，手持双戈戟，两眼凝视前方。这不就是楚国文献中关于阴间兵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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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的描述吗？可恨他没有拓本。不然弄个一张出去，值大钱了！
棺面上绘制的神兽长着鹿一样美丽的角，却有鹤的长颈和凤的翅膀。这又是什么动物？老鬼的记忆中没有答案。他把视线落在门下的一排鸟篆上，应是小竹所讲过的太一文吧。
“老鬼，你的祖宗躺这呢。”小竹叉着手，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所在内棺上的文字：楚尸屈氏公卿之棺。
倒斗碰见了自家人，这斗还能倒下去吗？
如果这棺里是屈老鬼的祖宗，而这又是个合葬墓，那么姮公主岂不是老鬼的祖奶奶？小竹若有深意地望向老鬼。
老鬼一愣，便招呼小竹走到凤棺处：“先不管那口，你来看这是什么意思？”
“楚尸芈氏姮巫之棺。”看来巫女的身份比起公主身份更加贵重，不过铭文也没说他们是夫妻，那么恒公主和这个屈氏怎么会合葬在一起？
“这么说来真的是神女墓了。”除了腹中空空之外，一路行来也无极大的危险，老鬼有些纳闷，这样的墓怎么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老鬼，开棺吧。”千辛万苦到了这里，赤岭也想一探香晷丸的面貌，至于另一口棺，老鬼愿不愿意开，都随他。
老鬼双手合十，朝棺椁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做完后，他伸出手，把门往里一推。
赤岭愣了一下，是个熟悉的巫文——九凤困。
“难道旁边这棺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赤岭看了老鬼一眼，又跳过他看向一旁的屈氏棺木，精雕玉砌，黑漆庄严。一个恶人会用这样贵重的棺椁下葬吗？
“把这块刻着巫文的木板抽走。”小竹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老鬼竟也没有如往常一样与她斗嘴，鬼使神差地乖乖听话拿走了。
空的？赤岭把脖子向前伸了伸，内棺里面居然什么也没有。
他看了一眼老鬼，老鬼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不是说是楚尸芈氏姮巫之棺吗？怎么是空的？他不甘心把右手地戴上手套，朝空空的洞内探了进去。
良久，老鬼放弃了：“空的。”他把木板盖好，又走到屈氏棺木前，决定开棺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是空棺。
屈氏内棺的花纹很简洁，没有对开的格门，没有繁琐的绘图，只有那简单的表明身份的八个字和雕刻在四周精美的凤纹。
“石头，来帮我。”老鬼拿出工具，这棺用封棺钉封得死死的，需得通力合作开棺才快。
老鬼起钉，赤岭释骨胶。
九颗四四方方的棺钉拔除，老鬼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他坐下来喘口气，赤岭发现棺盖已松动，摒了口气，用劲儿一挪。
棺木里的女子侧颜如玉，长发如墨，静静地躺在一具骷髅的怀里。
真是个合葬墓，但是既然置备了两个棺木，为何两个人要挤在一个棺椁中？这并不符合楚国的丧葬俗礼啊。再说，在同一个棺里，怎么女尸看起来栩栩如生，男尸已腐朽成了白骨呢？赤岭的疑惑越来越多，他不由地挠了挠头。
“哑——哑——”一个挠头的功夫，身后传来数声鸟类的叫声，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听的人头皮发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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