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山最早的记忆开始于十二岁，李山躺在床上，有光刺进眼睛，房内安安静静，房外倒是嘈杂异常，李山抬了抬眼皮，可眼皮好像被粘住了一样，竟然一点也不听使唤，李山又动了动眼皮，外面的光变多了一些，光线把眼睛刺的生疼，李山一直记得那个感觉，这也是他记住的第一个感觉，李山用尽全身的力气，其实当时李山只有眼皮能微微的动一下，身体其他地方连感觉都没有，后来李山回忆，当时的自己除了眼皮可以稍微活动一下，耳朵能听到声音，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受不到。就这样，阳光照够了眼睛就不再照射，声音也会慢慢安静，然后阳光又会伴随着嘈杂到来，每次阳光刺眼的时候，李山都会努力的把眼皮抬高一些，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李山的眼睛竟然一下睁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灼热的刺痛，李山的眼皮又落不下了，眼泪随着灼热感慢慢顺着脸颊流下，这下舒服多了，李山可以看到房顶的木梁上落满了灰尘，残破的蜘蛛网横七竖八的挂在墙上。看够了一成不变的屋顶，李山开始试着慢慢闭眼，无数次的尝试，眼皮终于合上了，阳光也不再有机会灼烧李山的眼睛，慢慢的嘈杂声也消失了。

如此周而复始的日子李山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山忽然觉得身上有了一股格外的气力，这个气力在身体内游走，就像干涸的农田被水灌溉一样，所过之处无不舒服异常，李山的眼皮已经可以正常开阖了。脖子也有了知觉，这种感觉太好了，以前李山以为自己只是眼睛和耳朵的存在，这股格外的气力让自己找到了脖子和四肢，虽然四肢还不能抬起，可李山已经可以感受到四肢的存在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右脚上爬着，李山脚上痒痒的极不舒服，忽然脚心处传来一阵奇痛，李山疼的皱紧眉头，刚才李山张了张嘴，竟然什么也没喊出来。阳光又消失了，即使睁着眼睛也看不到房顶横七竖八的蜘蛛网了，李山索性闭上了眼睛。眼睛再次被阳光刺疼的时候，李山又感受到了那股格外的气力，有了气力，李山又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循环，周而复始的发生着，开始能看到东西的新鲜感，能感受到四肢的喜悦感渐渐消磨殆尽了，李山宁愿自己还是看不到什么，感受不到什么，起码那时自己不会被各种小虫子折磨，又疼又痒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新的循环开始了，李山不想睁眼，可阳光却倔强的钻进了李山的眼中，这时，周围环境有些不同，除了屋外嘈杂的声音，屋内有人在说话：“李先生，终于可以了，太神奇了。”一个西域胡人，长着满面的大胡子，正兴奋无比的对另一个人说，另一个人挥手打断了大胡子的话，“铁勒，谢谢你救了我的侄子。”这时，一个中年人坐到床边，“李山，我是二叔啊！”中年人对李山说。李山在脑袋里面搜寻着所有关于二叔的记忆，却是一点都没有，确切的说，李山没有在脑袋里搜寻到任何人的记忆，他就像一个新生儿一般，这个世界的所有对自己都是新的，李山茫然的看着坐在床边的中年人，李山刚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中年人说，：“李山，你别说话，过几天就能说话了。”李山第一眼见到二叔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真白，不是正常的白，而是脸色苍白。两个人走后，李山的房间又恢复了死寂，房外依然嘈杂。

此后，二叔每天都会来看李山，和李山说说话，讲一讲李山的过去，不过李山依旧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好像二叔讲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不过李山还是很喜欢有人在身边唠叨，李山还是不能说话，不过已经可以靠着被子坐着了，二叔陪李山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唠唠叨叨的，不知是二叔健忘还是关于我的事情也没那么多，有些事情二叔讲了好几遍，李山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李山注意到，每次见二叔的时候，他的手腕总是包着白布，起初李山以为白布是装饰，后来在白布上有渗出的血，这也是李山有记忆之后见过最鲜艳的颜色。

李山见二叔的次数多了，对二叔也不再是茫然，开始有了笑容。在这个房间内，李山只见过二叔，还听过另一个人的声音，李山前些天模糊的听过那个声音在屋外出现过，只是没听清楚说的什么。李山还是不能像二叔一样说话，每天二叔来了，他都会专心听二叔说话，起码比只看顶棚上的蜘蛛结网有意思。日复一日的唠叨勾起了李山对外面的向往，现在李山手可以动了，腿脚却依旧不能动，只是有知觉而已。他透过那扇小窗，看到了一个尖尖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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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其余什么也看不到了，李山最开心的一天是小窗上落了一只鸽子，他看着鸽子，鸽子看向他，只是他还没仔细欣赏那只鸽子的羽毛，鸽子就振翅飞走了。李山以为鸽子会想二叔一样，每天都会来，只是此后再也未见那只鸽子。

这天，二叔进来背起李山，把他背上屋顶，屋顶上面有一张床，李山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好，照的全身暖阳阳的，比盖被子还舒服，此后每天二叔都会把李山背上屋顶，李山晒着太阳，二叔已经不再讲述李山小时候的事情了，估计已经全都讲完了，二叔开始教给李山认字，一个一个字，李山看着都差不多，也懒得去学，只是李山不学认字二叔就不背他去房顶，学字的枯燥还是没有敌过对阳光的向往，慢慢的李山的舌头可以动了，不再只能发出咕咕声了，二叔在认字之余又开始教给李山说话，李山学说话最快了，只是刚学会说话的李山就成了话痨，把二叔郁闷的两天没来教他认字，当然李山也两天没上屋顶晒太阳。

二叔又来了，这次二叔还带来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很多瓶瓶罐罐，二叔让李山伸出舌头，分别把瓶瓶罐罐里面的东西放到李山的舌头上，李山感觉之后二叔告诉我这是什么味道，那一天李山的舌头被搞的麻麻的，已经说不清楚话了，李山觉得可能是二叔嫌他说话太多不想让他再说话了，李山一夜没睡，躺着小声说话，李山要抓紧最后能说话的时间多说一些话，不过李山发现舌头又能自如说话了，李山便安然的睡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李山学会了十个字，二叔把一个绿色小球放到李山的嘴里，顿时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和二叔给自己尝的醋与糖都不同，还没等李山慢慢感受这种奇妙的滋味，开口要说话的李山把葡萄咽了下去，这也李山记忆以来第一次吃东西，确切说是吞东西。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李山表现好，二叔就会拿好吃的给李山，李山也第一次学会了吃饭、喝汤，让李山尴尬的是李山记忆中的第一次大便是在床上解决的，以后的日子里，李山越来越像正常人了，起码和二叔很像了，李山发现自从自己学会了吃饭，二叔的面色不像以前那样苍白了，李山的饭量变的越来越大了，也不像以前吃完饭就想大便，李山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足，最重要的变化是自己的双腿可以慢慢的动了。只是房顶因为冬天的到来也不再适合去了，能再次在屋顶晒太阳的时候，李山已经不需要二叔背了。这半年多时间内，二叔教给了李山很多东西。

这日，二叔给李山讲起了自己，这还是二叔第一次讲除了李山之外的第二人。“李山，二叔叫李仙，咱们是国姓，当今皇上是陇西李氏，而我们是安康李氏，现在我们这一家只剩我们俩了，其他人都死了。李家其他人都死于战乱，你从小有病，我带你在这边治病才躲过一劫，这里是西域的龟兹，现在也属于大唐。安西都护府就设置在这里。”李山这天听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大唐、西域、驼队、佛教等等，李山发现二叔说到大唐的时候眼神光彩熠熠，满是自豪，只是说到现在的皇上就满是落寞，二叔都懒得和李山提起皇上的名字，只说大唐被这个昏君搞的分崩离析，若不是如此李山的家族也不能毁于战乱。现在李山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学习李仙教给的一些知识外，就是练习走路，无数次摔倒后李山已经可以颤颤巍巍的走十几步了，二叔从不让李山借助拐杖之类的东西练习，二叔说有些工具用上就会产生依赖。就这样，李山从慢慢的走几步到可以健步如飞用了一年多时间。

按照二叔教给李山的记年之法，李山在这里待了六年时间，在这六年时间内，李山从二叔这里学会了读书、写字、骑马、绘画等技能，不过六年时间，李山始终没出这个院子，也没有见过除了二叔之外的人，二叔除了督促李山学习各种技能，就是喂马、喂骆驼，李仙的院子里面养了很多马和骆驼。

十八岁生日这天，李仙没有督促李山学习，而是做了很多李山喜欢吃的东西，自己还在杯子里面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嘴里还念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李山学过这首诗，只是李山第一次见葡萄酒，更是第一次见二叔喝酒。那日李山吃的很多，最后实在吃不下了，看着满桌子剩下的好吃的，摸着圆圆的肚子不由遗憾的想，“要是有两个肚子就好了，剩下的应该可以都吃下了。”李山看着桌上的烤羊腿肉，又打起精神吃了一块，二叔在桌子的另一面喝着酒，也没拦着李山，那天二叔吃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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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的却很多，这也是二叔唯一一次在李山面前喝酒。二叔从身上摸出了一块石头，石头上还拴着一根绳子，二叔说：“李山，挂脖子上，这是咱们李家的祖传之物，说着从衣服里面摸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石头，竟和送给李山的很像。”李山依言挂在脖子上。

晚上，李山就为白天的贪嘴付出了代价，肚子鼓鼓的睡不着，后半夜一阵恶心，白天吃的食物在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之后，从嗓子喷出，吐了一地，休息一会又吐，如此反复了三次，李山在虚脱状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只是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有声音在外面传来，可几次呕吐搞没了李山的全部精气神，也就无心去管那些了。

第二天，李仙说：“李山，昨晚之事要吸取点教训，再好的东西，超出你的承受能力，对你只会造成伤害。”李山点头，现在的李山还腿软脚软，李仙说：“你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了就在房间休息吧，今天不学什么了。”李山如蒙大赦，踉踉跄跄的回屋了。在床上浑浑噩噩的躺了一天时间，李山再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重新升起了，而李山发现院子里面只剩下两头骆驼，剩下的骆驼和马都不见了，李山忙跑去问李仙，“二叔，咱们家的马和骆驼呢？”李仙道：“都卖了，下个月咱们就要回中原了，走之前不光这些牲畜，就连这个院子也要卖掉，下个月我一个朋友的驼队要去长安，我们跟随商队一起走。”与隐隐兴奋的二叔不同，李山倒有些失落。没有了琐碎事情，二叔也有时间与李山说笑，这还是李山第一次觉得李仙很亲，李仙回屋拿出一样东西，坐在桌旁弹了起来，李山想到这个声音和昨晚自己隐隐听到的声音相同，二叔边弹边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二叔唱着唱着停下来，李山问：“二叔为什么不唱了，这首诗你教过我，是香山居士的琵琶行，怎么后面不唱了？”二叔道：“李山，不能万事都合自己的心意，可是要尽量和自己的心意，这首琵琶行后面与我心意不合。”李山听的懵懵懂懂，问李仙，“二叔，这就是琵琶吧，声音真好听。”李仙道：“这就是琵琶，不过是古琵琶，现在的琵琶大多是竖抱，这个还是橫抱，这个琵琶如果在长安城，至少值五十峰骆驼。”李山不知道五十头骆驼值多少钱，不过有一次二叔买回了烤骆驼腿，李山非常喜欢，不过二叔说太贵了，一年只能吃一次，这是李山对骆驼价值的最直观感觉，现在李仙说一个琵琶值五十头骆驼，在李山心里这只琵琶简直和价值连城画上了等号。李仙今天无事可做加之高兴，琵琶谈了一曲又一曲，只是李山觉得琵琶弹奏之声虽然悦耳动听，可是听了李仙的弹奏总觉有凄婉伤心之感。

这天早上李山早早起床，二叔今天要带李山去集市采购，过几天就要去长安了，要买到充足的物资，从龟兹到长安需要走半年多时间，龟兹到敦煌这段还要走一段沙漠边缘地带，充足的食物保障是必须的，李山拉着家中的一头骆驼，跟在二叔身后，这还是李山第一次离开那个小院，李山在外面看什么都新奇，骑在骆驼上的胡人，也有骑着马的中原人，中原人和胡人差别很大，李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叔侄二人来到龟兹的大巴扎，骆驼被叔叔拴在外面，李山与叔叔走过大巴扎，各种小摊贩热情的喊着，有些人还拿来水果让他们品尝，李仙见李山不敢接便说：“品尝的东西可以接，不过不买的话不要随便出价。”李仙一边给李山讲解一边往里面走，一路上李山尝到了很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还喝到了他人生的第一口葡萄酒，在大巴扎李仙买了风干的牛肉、哈密瓜以及最重要的馕，又给李山买了一些葡萄干，李山最喜欢吃这些，离开大巴扎的时候见到有小贩在兜售巴旦木，李山品尝后觉得很喜欢，李仙索性就把龟兹这边的干果特产买了一大包给李山回长安的路上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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