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办公室里，薛锷来回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

他试图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脑子里毫无头绪，就像一团乱麻——那位让人越来越难以捉摸的记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吉蠡安的电话打过来时，薛锷才停止踱步。

“怎么样？”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问。

“情况不妙。”吉蠡安在电话那头说。

“不妙？什么意思？”

“我从没见过有人以那种态度跟人说话，那种腔调，那种神气，那种……反正我说不清什么感觉，”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六神无主，“他还说要跟我交朋友。”

“这是句反语吗？”薛锷听得犯糊涂。

“不知道。但听起来令人心头发毛。”吉蠡安似乎拿着电话打了个哆嗦，“要我说，这个夏寅秋可能一直被我们低估了。此人绝不简单……您在听吗？”

“我在听，你说。”

“我那两名手下可能已被他策反了。”

“噢，这就说得通了。”

“什么？”

“没什么。你手下那些人，为了钱就会反水。”

“这话什么意思？”

“夏寅秋很聪明，他没钱支付给两名叛徒。”

“您是说，他这次跟咱们谈条件，是为那两人要安家费？”

“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啊。”薛锷沉吟了一阵，“看来咱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呃，老板……”

“什么？”

“如果，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该不会把我给扯进去吧？”

“那就要看他到底对咱们的事掌握多少，透露了多少，已透露给了谁。”

“该死的，”电话那头犹豫一下，问了句，“您已派人盯着他了吧？”

“派了。米高就在你楼下。他会跟着他。”

“叫他小心点。”

“怎么呢？”

“不知道，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姓夏的并非普通记者。”

“没错。‘真相英雄’嘛。”

“不，我不是那意思。他很特别。他的口音也有点奇怪。”

“口音？”

“对，口音。你以前跟他打过交道，听过他说话吗？”

“不，没有。不过我知道他是一名摄影记者，擅于用镜头说话。”

“是的，摄影记者，令人讨厌的职业。”吉蠡安在电话里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吉蠡安好像走了神，想到别的事上去了，“我想说什么呢？对，我是说他身上有股特殊气质，非常陌生，仿佛具有某种力量。可怕的力量。”

“你好像是被吓到了。”

“没错，我被吓了一跳。所以我很纳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紧张，交给我吧。”

“老板……您小心点。”吉蠡安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上来。我只是感觉很不好。”

“他真有那么可怕？”

“是的，他让我心里非常不安。您一定要小心。”

“好，我会小心。”

挂了电话，薛锷回到椅子上坐下。“老吉呀，你就是个胆小鬼。”他自言自语的说。

但他也感觉不得不做那个选择了，尽管那样做会冒很大风险。在做出那个选择前，薛锷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他拨通号码，听着另一面传来的声音。他的电话正通过一部中转机自动转接，然后是一个年轻人接听了。那人问了两句，就叫他等着。隔了两分钟，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想你也该来电话了。”

“是的，会长阁下。我这就是来向您汇报情况。”

“怎么样？”

“情况不妙。”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吉蠡安的语气。

“不妙？什么意思？”

“他好像开始了反击，但采用的手段却很怪异，是我们从没遇到过的情况。”

“什么叫怪异？能解释一下吗？”

“他不仅找我们要钱，还去了百合百花，直接跟吉蠡安摊牌。他把他吓坏了。”

“就是负责管理那三个人的家伙？”

“对，就是他。他现在很担心出事。”

“那你呢，你也害怕了？”

“呃，当然不是。”薛锷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学吉蠡安讲话，感觉很不好意思，“属下当然不会怕他。其实我正准备对他采取行动，特请会长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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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听你说。”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深沉。

“我是说，”薛锷用手挠头，迟疑了一下，“恐怕只能除掉他。”

“你已决心迈出这一步了？”

“是的。我想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最好能先查清他在粤城到底跟什么人还有联络。据我所知，他这次出现是受某些势力所操控，绝非一个人单干那么简单。相对于他这个人，其背后那股隐藏势力对我们才更有威胁，务必记住这点。这很重要。”

“好，我这就让人调查。”

“做这件事，你有合适人手吗？”

“有。”

“嗯，要办得干净利落。”

“明白。”

打完这个电话，薛锷总算长出一口气。他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那个重要会议还没正式开始，他本来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刚才电话里那个声音也明显带着对他的怀疑。薛锷对此能够理解。毕竟这个决定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他是个军人，但不是屠夫。

平静了一会儿，薛锷拨了另一个电话：“老伙计，需要你再帮个忙。”

“说吧，要什么？”

“查一个通讯号码。”

“还是上次那个？”电话那边问。

“对，我需要一个确切位置，最好是他的住所。”

“等我一会儿。”

说完，那边把电话挂了。

在等待时，薛锷双手撑着额头，闭目沉思，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接通电话，只是安静地听，然后挂断。接着，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纸和笔，快速写下刚才在电话里获得的那个地址：三里岩道91号榆林社区七号公寓1505房。

薛锷打开办公桌上的电子显示器，调出住宅查询菜单，输入那个地址。看完后，他轻轻吐了口气，又拿起通讯器，拨了一个号码。

“他还在你视线里吗？”

“还在。”

“跟紧他，看看他去哪里，跟什么人联系。”

“明白。”

刚走出大楼，张俞宁就已经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

那人坐在街对面一台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上，从他出了大楼就一直远远望着他。尽管隔着马路和半条街，他还是认出了那就是不久前在百合百花大堂碰见过的黑衣男子。

他拦了辆出租车，上了后排，告诉司机夏寅秋家的地址。车子启动后，他转头看了看，那辆有着马头车标的黑色轿车跟了上来。

此时，张俞宁内心有些矛盾。作为特工，他知道被跟踪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无关。他们跟踪的其实是“夏寅秋”，而且已不是一天两天。看来真正的夏寅秋一直藏在暗处，跟百合百花，不，是跟它背后更强大的对手巨石会社周旋，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改变了这个局面。可自己跟夏寅秋这个人到底有何关系，目前还毫无头绪。张俞宁想，解开谜团的唯一办法，就是继续让这些人误会下去。至于身后那辆车，想跟就让他跟着。

他开始回忆跟百合百花那位眼神闪烁的职管部长之间的会晤。照对方所说，夏寅秋似乎曾跟他们提出谈判条件，那会是什么条件呢？

这次去了百合百花，张俞宁还得出一个判断：相机并未失窃，可能是在夏寅秋手里。但他为何会让人到自己家取走相机，是否发现家里来了“陌生人”，这都还是谜。既然他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好是先设法找到他。

他打开通讯器，再次查看那段视频画面。金晓敏说，画面中的人可能是百合百花业务部职员孟霄欢。而业务部的人不会随意去客户家。要去也不会穿成那样。这位孟霄欢也许就是暗中帮助夏寅秋那个人，是他同伙。自己“偷”自己的东西，这位记者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找不到夏寅秋，就先找孟霄欢。

“不好意思，我想先去趟图书馆。”他敲了敲前排司机的椅背。

酉时两刻，坦途大道十八号金宓大厦三十九层巨石社工科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那个声称要出售“不利证据”的人再次打电话来时，薛锷让人直接转到了他这里。

“我要找能说了算的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干燥，紧张，嗓子绷得很紧。

“我就是。”

“你是？”那头的人还有些不信，“你是谁，什么职务。”

“我说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别管我什么职务。”

“好，我要马上交易，马上。不能拖到明天。”

“你很着急呀，想好交换条件了吗？”

“黄金，别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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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你要黄金？”

“是的。我知道你们有。”

“你是指百合百花的通货储备吧。”

“谁不知道百合百花是你们的产业。少啰嗦，接受吗？”

“你知道得很多，就因为你是百合百花的人？”

“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抖了一下，“我是不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百合百花业务部职员，叫孟霄欢。”薛锷有些得意的说。其实不久前他还在埋怨自己，认为当吉蠡安告诉他那位被派去的员工再也没回来时，就应该想到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你，你怎么知道的……”

“别浪费时间了。我不问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你手上，也不问你跟他什么关系，如果你能保证把东西交到我们手上，二十根标普金条就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好，我保证。”孟霄欢已经顾不得对方说什么了。

“那好，我给你个地点，时间是明天这个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不能拖到明天。今天就交易。”

“很抱歉。因为你要的是黄金。”

“是的，只要金条。那，好吧，明天可以，但地点得由我定。”

“我刚刚说了要给你个地址，你来就取得到黄金，若不来，就只能去别处找了。”薛锷根本不管对方，自顾往下说，“下滨江路河堤，玉簪桥下。明天此时。”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孟霄欢还想做最后挣扎。

“不为什么。想要交换，就按照我说的做，明天，准时。拿了钱马上滚远点。再也别在这座城市出现，这也是条件之一。听清楚了。”

“喂……”

电话已经挂断了。

看着目标走进一所图书馆，米高犹豫着把车停在路边。

目标已经不是头一次进图书馆，可他还不知道对方干嘛总来这地方。他想了想自己接受的任务，打开右手边的储物箱，抽开上面的格子。格子下面有一支雷鸣826军用手枪。他把那支装满子弹的手枪拿出来，检查了弹夹，然后插在后腰，准备下车。此时耳机里传来电话接入的蜂鸣声。他碰了碰耳机一侧的感应键，接听了电话。

“在哪里？”电话那头是“老板”的声音。

“在一家图书馆外。他刚进去，我也准备进去。”

“东西不在他手上。”

“我知道，在他同伙那里。”

“不，那不是他同伙。”

“不是？”

“对，不是。他的东西丢了。”

“那我还要跟着他吗？”

“在车上等着，直到有人来接替你。”

“有别的事需要我做？”

“是的，咱们得先把内部的虫子除掉。”

“那姓夏的……”

“对他要更有耐心，暂时只需要小心盯着。他消失那么久又突然出现，这其中缘由我们还没搞清楚。现在上面又怀疑他可能背后受人支持，所以咱们的另一项任务，就是要找出跟他接触和联络的人，这是重中之重。记住，即便没发现他有联络人，我们也要他先开口，要知道他到底了解些什么，而不是草率地要了他的命。”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米高从背后抽出那支雷鸣826，放回储物盒下面的格子里，重新盖好。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直到陶岳阳赶来接替，才驾车离开。

在可以俯瞰楼下街道的一扇窗户后面，张俞宁看见又来了辆马头标黑色轿车，紧挨着停在前面那辆小车后面。跟着前面那辆车就开走了。

他转过头，继续输入查询信息：孟霄欢\百合百花\家庭住址……

就像白天和黑夜，这里的信息管理具有鲜明的两面性：凡是跟公众福利与消费有关的个人信息，都能上网查询。像就学就业，购房购车等信息，在这里都不是秘密。而涉及到个人兴趣爱好，疾病和财产状况，却属于隐私。这类信息不仅不会公开，而且受法律严格保护，若非法攫取，将受到严厉处罚。张俞宁想，能让个人住址、工作单位这类信息完全公开，可能正是由于真正的隐私被保护得很好。这是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查询结果显示，就职于百合百花家政会社的孟霄欢31岁，目前单身，独自居住在西区三里岩道91号榆林社区七号公寓。

不知为什么，张俞宁认为这个叫孟霄欢的百合百花职员未必会是夏寅秋同伙。

但不管怎样，最好还是尽快找到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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