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东神山的时候，韩若樗在山下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进东神山去天机楼。谈无期终于打破沉默，问道：“韩君，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韩若樗苦笑一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麒麟竭与宇文擒虎都不希望我去神坎城，想着来东神山找小巫青衫闲聊几句，到了跟前才想起来小巫青衫根本就不在东神山。望舒，陪着我走了这么远的冤枉路，辛苦你了。”

没由来的客气敬语，让谈无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她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自然一些，朝韩若樗笑了笑，但她知道自己此时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韩若樗握紧了谈无期的手，他感觉谈无期的手在颤抖，掌心中尽是冷汗，于是他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谈无期掌心中的冷汗，边擦边道：“望舒，你在担心什么呢？难道你还在为麒麟竭的阻拦而生气吗？”

谈无期道：“麒麟竭确实无礼，但还犯不着因为他而生气。无期是在生自己的气。”

韩若樗轻哦一声，问道：“为何要为难自己呢？”

谈无期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无期竟不如一壶酒，不能让韩君解忧，亦不能让韩君开怀，除了陪在韩君身旁，竟一无是处。”

韩若樗将谈无期的手捧在掌心，道：“愿作红尘人，终究红尘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韩若樗忽地脸色一沉，恶狠狠地道：“可恶的朱襄，可恶的宇文肱，竟敢惹我的望舒生气，看我不打折你们的狗腿。”说完竟然真的转身要朝神关而去。

谈无期拉住韩若樗，道：“朱襄与宇文肱既是可恶人，韩君何必回去再让自己恶心呢？”

谈无期又道：“乞讫马儿不是在东山吗？不如我们去寻他吧？”

韩若樗点头赞同道：“对，我们这就去找乞讫马儿，再让他陪我们去一趟霍林洞天。眼前这些麻烦事就让那些喜欢麻烦的人去处理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心不烦自然明月清风入梦来。”

谈无期想起上次在东山寻蓬玄洞天未果的事情来，问道：“韩君，你说我们能寻见乞讫马儿吗？”

韩若樗道：“只要乞讫马儿没有躲到老鼠洞里，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谈无期道：“万一乞讫马儿不愿意陪我们去霍林洞天呢？”

韩若樗恶狠狠地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他，就算是绑，也得把他绑去霍林洞天。”

谈无期刚想要拍手称赞，又突然想了什么，问道：“韩君真的绑得了乞讫马儿？”

韩若樗微微一怔，道：“我确实绑不了他，这不还有望舒你帮我吗？”

谈无期道：“韩君难道忘了乞讫马儿可也有帮手哦！”

韩若樗道：“那就连他的帮手也一起绑了。”

韩若樗说得强悍无比，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真寻到乞讫马儿时，却被小维岳用一柄木剑挡在了院外。

陆岱宗在院中劈柴，乞讫马儿在菜园子里锄草。

韩若樗大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陆寒武，乞讫马儿，你们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的吗？”

小维岳道：“你们不是朋友。”

韩若樗道：“为什么？”

小维岳道：“是朋友又怎么会有绑架好友的恶念呢？”

韩若樗陡地一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小维岳道：“你自己说的啊。”

韩若樗自嘲地笑了笑，问道：“请问陆寒武和乞讫马儿是你的朋友吗？”

小维岳道：“不是。但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喜欢的人。”

韩若樗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可是——不知——”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是故意引起小维岳的注意，等小维岳问为什么。

小维岳果真不解地问道：“可是什么？不知什么？”

韩若樗道：“我能不能先回答不知，再回答可是呢？”

小维岳略微迟疑了一下，道：“可以。”

韩若樗道：“如果我的回答让你满意，能不能让我们进院——”

小维岳态度十分坚决地道：“不能，不管你的回答是否能让我满意，你——你们都不能进去。”

韩若樗苦笑着朝谈无期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谈无期道：“既然小妹妹不让我们进去，那我们就只好别强人所难了。”

小维岳一本正经地道：“我叫小维岳，不叫小妹妹。”

韩若樗道：“不知——不知乞讫马儿是否喜欢小——小维岳呢？”

小维岳十分自豪地道：“小马儿当然喜欢小维岳了。”

韩若樗不相信地直摇头，道：“我不相信，除非我亲耳听到小马儿说喜欢小维岳，不然就是小维岳在说谎欺骗我们。”

小维岳扭过头对在菜园子里正忙着锄草的乞讫马儿大声问道：“小马儿，你喜欢小维岳吗？”

乞讫马儿头都没抬就大声应道：“喜欢，小马儿喜欢小维岳。”

小维岳满脸得意地朝韩若樗扬了扬下巴，道：“这下你可相信了吧？”

韩若樗点头道：“亲耳所闻，岂能不信。”

小维岳道：“那么你可以说可是什么了。”

韩若樗道：“真的要说吗？”

小维岳道：“真的要说，你若不说你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韩若樗感觉自己怎么在不经意就成了绑架朋友的恶人和言而无信的小人，可是小维岳又说得没错，自己刚才确实是提议先回答不知，再回答可是的，若是不回答，真就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韩若樗道：“可是小马儿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韩若樗将话说出来以为小维岳会伤心难过，哪知小维岳却是一付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朝韩若樗翻了个白眼，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小马儿喜欢小维岳，也可以喜欢别人。就象小维岳喜欢小马儿，漂亮姐姐也可以喜欢小马儿一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韩若樗似乎被小维岳所说的漂亮姐姐吸引住了，好奇地问道：“漂亮姐姐？还有漂亮姐姐喜欢小马儿？”

小维岳道：“是的啊！”

韩若樗问道：“那——不知小维岳可知道漂亮姐姐是谁呢？”

小维岳道：“小维岳不知道漂亮姐姐是谁。”

韩若樗用手指托着下巴，假装思索了一番，然后问道：“不知小维岳想不想知道漂亮姐姐是谁呢？”

小维岳不相信地问道：“你知道？”

韩若樗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漂亮姐姐不是——就是——”他故意将那两个名字说得含糊不清，就在小维岳要求韩若樗说清楚的时候，乞讫马儿已经到了小维岳身后，鄙夷地瞥了韩若樗一眼，道：“韩先生这是无所事事呢？还是百无聊赖呢？如果我是你，哪怕是去神坎城接待一下后辈也比来这儿有趣得多。”

韩若樗道：“韩某倒是想去神坎城，奈何麒麟竭和宇文擒虎不欢迎韩某，可是连门都不让进啊。”

乞讫马儿道：“朱襄和宇文肱不欢迎你，并不代表姜燮也不欢迎你吧？”

韩若樗道：“你若也不欢迎韩某，也没必要把韩某打发去姜燮那儿，韩某至少还可以去九韶先生那儿讨杯茶喝。”

乞讫马儿道：“九韶先生云游仙山去了，恐怕讨不到茶水喝了。你既然出来了，也就别着急回去，去姜燮那儿捉捉山鬼，钓钓鱼，岂不更有趣？”

“哦——是吗？”

乞讫马儿道：“是的。”

韩若樗思索了一会，真的转身走了。

乞讫马儿朝着韩若樗的背影大声道：“要去就快点去，去晚了恐怕就要被混蛋给搅了。”

乞讫马儿的话刚说完，韩若樗和谈无期就真的跑得没了踪影。

乌林城前的桥头，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红廿二冷冷地与一个面孔丑陋的人对峙着。那人身形矫健，左手反握着短刀，右手挺着短剑，似是随意地站在桥上，却似乎已然与天地融合在一起，没有半点破绽。

刀是好刀，剑是利剑。他的目光比刀剑更犀利。

遗憾的是他的脸，却象是被猛兽的利爪撕裂一般，伤痕历历，让人触目惊心。真是人如其名，丑陋如山鬼，凶狠如山鬼。

姜燮与诸葛穷武一言不发地站在城楼上，凛凛地注视着剑拔弩张的红廿二和提挺嵬。

桥的另一端，元末城中说书的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站在桥头，数十步开外，亦站着四个人，正是夔，疆青白，栢皇震和葛重陵。夔一时没能想透彻说书的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为什么会拦桥挡路，当他见到一袭白龙鱼服的鱼龙儿出现在身后的时候，他陡然明白了。

鱼龙儿在见到夔的时候，却是满脸的惊疑，他似乎极不愿意见到夔一样，转身就跑，可没跑出去几步，又停下身来，他没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夔也是一脸的惊疑，他清楚记得自己离开元末城的时候，鱼龙儿就象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南瓮城，能在南城强圉的眼皮底下溜走，看来鱼龙儿确实不简单。

让夔更加疑惑的是挡住自己去路的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从他们的身上弥散出来的气机，他们不是从天地根出来的人，而是来自龙伯国。那么他们是鱼龙儿的人呢？还是南城强圉派来的呢？

不管是谁所指使，凭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根本就拦不住夔。

解决阻拦自己去路的最好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拦路的砍倒焚烧。夔的前路绝不能因为有阻拦而止步不前。既然有敢挡人前路的勇气，就得有被砍倒焚烧的觉悟。

夔从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的眼里看到了求死的勇气和觉悟。

就在桥那头的红廿二握拳挥掌冲向提挺嵬的时候，夔身后的栢皇震和葛重陵也如天火流星般冲了出去。

提挺嵬左手刀斩向迎面而来的拳头，右手剑抖动着寒光刺向红廿二的咽喉，铮铮两声金属撞击的声响。紧接着一声闷响，红廿二的手掌结实在击在提挺嵬的右肩上，提挺嵬陡地倒飞了出去。未待提挺嵬落地站稳，红廿二已然欺身向前拳掌交错，再次击向提挺嵬。

提挺嵬手中刀剑或挡或攻，将红廿二的杀着悉数挡了下来，他的身形在红廿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宛若东风中飘落的花瓣，又如秋风中离枝的落叶，纵然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纷呈乱舞，既然离了枝头终归是要落于尘土之中的。

城楼上的姜燮和诸葛穷武这时才瞧出些端倪来，姜燮在惊叹，诸葛穷武在摇头。

姜燮惊叹道：“刀剑舞狂风，风不止，招不歇，狂风终有颓废时，刀剑怎能无功收？看来——鬼道之人要吃亏了。”

诸葛穷武摇头道：“削铁如泥亦断金，固若金汤似磐石，变幻莫测风之痕，万里朱殷是荼毒，起死回生问经方。五鬼道集一身，虽败却不会死。”

姜燮轻嗯了一声，问道：“你可知这般诡谲之人为何会突然造访乌林呢？”

诸葛穷武道：“诡谲之人自然行诡谲之道，请问你会轻易放他们进乌林吗？”

姜燮忽地笑了，抬眼朝九眼桥那端望去，若有所思地道：“不妨待夔先生来作定夺吧。”

诸葛穷武道：“甚好，不知鬼道之人能否支撑到夔先生过来的时候呢？”

姜燮道：“谁能挡得了夔先生的前路呢？再说——这里不是还有你吗？”

诸葛穷武轻咳一下道：“你就真忍心让一个大病初愈之人去劳累吗？”

姜燮道：“即便是大病初愈的你亦犹胜我。”

栢皇震与葛重陵绝不是怜香惜玉，尊老爱幼，心慈手软之人，剑既已出鞘，自然得决高下，判生死。

但见小雁姑娘的衣袖中滑出一对寒光闪闪的峨嵋刺来，已经冲入绞杀如匹练般的剑光之中，没有剑与刺的格挡撞击之声。栢皇震手中的双剑，小雁姑娘手中的峨嵋刺，如花丛中翩舞的飞蝶，如影随形，不即不离。

葛重陵的双剑被一柄剑身通透宛若冰雪凝成的细剑挡了下来，剑刃交手的瞬间，双方都有一刹那的惊异，两人感觉对方其修为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不分伯仲，难判高下，看来注定是一场耗时费神的持久战了。

冷眼凝视的夔突然右肩陡地一晃，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一下，夔冷哼一声，目光惊疑地四下张望，眼前除了交手的栢皇震，葛重陵，余老先生和小雁姑娘之外，还有就是在不远近看热闹的鱼龙儿，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另有陌生高深的接气机隐藏在周围。

疆青白亦略感惊异低声问道：“夔君，有何不妥呢？”

听到疆青白如此相问，夔相信刚才那无影无形的力量应不是来自潜伏在暗处的提挺嵬的同伙所为。夔朝疆青白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惊疑地朝桥的那一端望去。

面对红廿二快如疾风，猛如海啸的攻势，提挺嵬好整以暇地巧妙闪避开来，似乎不愿与红廿二硬碰硬，那情形象极了凶猛的野兽不屑与垂死挣扎的猎物纠缠一般，他在等红廿二的攻势出现破绽。就如他在天地根中击杀山鬼那般，极尽地挑衅，巧妙地游斗，待山鬼因为狂燥而露出破绽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剑刺砍下去，一击夺命。

每当他好不容易从红廿二那密不透风的攻势中逮到一丝机会的时候，他的刀剑却就象刺砍在坚不可摧的铁块上，不要说伤到红廿二，就连红廿二的攻势都未能被滞凝半分。

如此缠斗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提挺嵬与红廿二胜负未分。栢皇震与小雁姑娘可谓是平分秋色，葛重陵与余老先生亦然。

鱼龙儿很奇怪疆青白为什么没有出手。疆青白也十分奇怪夔为什么不让自己出手，虽然她在重光酒肆得知鱼龙儿身份不凡，其身手也不简单，但她自信鱼龙儿在自己的面前还根本没有向夔出手的机会。

红廿二的攻势似乎较之前似乎有那么一丝毫的迟滞，提挺嵬心中虽存狐疑，手中的刀剑却毫不迟疑地刺砍了出去，剑刺红廿二的左眼，刀砍红廿二的右腰。

红廿二泛着金光的手抓向短剑，竟然抓空了，剑尖已然逼近至眼帘，刀锋已经劈砍至衣衫。

红廿二已避无可避，无须再避。红廿二双臂一振，拳掌直击提挺嵬的前胸要害之处。

城楼上的姜燮忽地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鬼道之人还没到衰竭颓势的时候，刀剑者大意了。”

诸葛穷武道：“攻而不守，守而伺攻，终究攻守必有胜负之时。既是鬼道之人，岂会轻易身死呢？”

两人语音未落，人已然从城楼上消失不见了。

剑没有刺在红廿二的眼睛上，刀也没有砍在红廿二的右腰上。红廿二的拳掌也击空了。只见提挺嵬突然朝后倒飞了出去，两条绝世不凡的身影出现在桥头，正是姜燮和诸葛穷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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