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辞

《陈龙辞》

第五十八章:赤练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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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元逍替赤练云青挂好淋湿的斗篷斗笠,其余两个女孩则替他沏好茶水,六个妖在待客厅室互相交流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事件的全貌才得以明朗。

“好茶,当以褒奖。”

“唔……谢谢……”

赤练云青对递茶的泉儿表示赞许,只见其唇角微勾,又啜了一口,轻轻将其放好。

“所以说,云青阁下所言句句属实喽?”

“君无戏言。”

“唉——这人心啊……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灰偿箐吐露心声,几个人围坐在桌前,屋里对比屋外雨声显得有些安静。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过去了,总的来说有惊无险,也还算令人满意,多谢先生暗中搭救。”

元逍行了一重礼,打破短暂的安静,赤练云青则是闭口不语,等待女孩说完自己心中的想法。

“若不是先生把我们藏起来,元逍定将那些恶民变成碎石!但那样,阿悯他就……”

女孩表情里满满都是不甘,待提到曾知悯的时候,语气明显软下来了。

“一旦你出去搭救这位小友,你的姐妹定不会坐视不管,那时,你们身为妖的事实必暴露无遗,道观里有妖怪的传言一锤定音后,曾知悯就再难立足于此了。”

赤练云青补充,元逍低了低头承认了他的结论。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个最为保险的办法,就是杀光在场所有村民,全封了口,便能永绝后患。”

他轻描淡写的吐出这句话,甚至可以说轻松到让人不寒而栗,姐妹三个本能的有些泛寒,为什么他可以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浮,仿佛,只是说茶余饭后的家常。

“不过我相信你们不会这么做,这有悖曾知悯教你们的东西,所以我来解决这件事,最大限度的,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第二句话完全不似上一句无情无义。他再次以微笑示人,不过在扶元逍起身时,小姑娘被他手掌过低的体温刺激的打了个寒战。

“不过云青叔叔,你怎么那么巧在附近呢?就算是仇家……还有,那个妖人若是能看出杉秋是妖,那想必也察觉到我们几个了,为什么只针对杉秋,要是只是想证明道观里有妖,他抓我们应该更轻松吧?”

蜜笙举起小手发问,赤练云青凝视着茶杯里的茶渍,眼里的苍绿更浓重了。

“此事说来话长,可能要追溯到千年以前,我就不作详细说明了。这毒蜥名唤偌乱,我已追踪数月,只是最近确定了他的藏匿地点和活动路径,也正好想在这几天出手,巧就巧在他今天被人找来又是我不能袖手旁观的情况,就顺势把他收了。”

赤练云青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曾经和他共事一主,不,应该说是和很多同胞共同服侍一个妖王,大概两百年前,他联合了几个叛贼出卖了王主,致使大人被封印山下,除了少有的几个心腹外,其余妖众要么倒戈,要么逃命,一夜之间,足够将所有人看透。”

他们没想到赤练云青会说出来,更没想到,他居然经历过这种他们想都想象不到的事。只是全程他都面色平稳沉寂如松,或许是情绪把控的太好,一时间以假乱了真。

“那时候……我不巧在外执行任务,不在大人的领地内,后来也是听大人幸存的心腹说完了全况,才知道了此事。而我,身为昧崖的二当家,理应替那位大人扫清蛀虫,严惩所有的叛者。”

“昧崖?!”

灰偿箐一锁眉,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黄杉秋也记得昧崖这两个字,几个人顿时被引来了注意力。

“灰伯,什么是昧崖啊?昧崖怎么了嘛?”

“是啊灰伯,我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呢,云青叔叔以前是住在哪里的啊?”

黄杉秋捏了捏手心里的下摆,四个孩子里只有他知道昧崖的故事,虽说他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但那里绝对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那是一片虚无阴毒之地,地势险峻,处处都是悬崖峭壁,且终年不见天日,号称天下极阴:沼气,毒瘴蔓延肆虐,住在那里面的动物不是邪性异常便是毒性异常,那里面的妖,更个个都是怪物。以往,他记得母亲冥礼潇下令将宫女抛尸昧崖,那件事也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力。

他吞了口口水,不敢说有关昧崖的事,只能假装不知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说出来,不会有好事的。

“额……这个嘛,我也是听说过,只知道,那里几乎没有阳光……其他的,灰伯我也不清楚喽……”

灰伯有些支支吾吾,小爪子不安的挠着自己的毛发,只简单回答了女孩儿们。在三个孩子不解的目光中,被忽视的赤练云青锋锐的视线悄然缓移至别处,在眼睑合下的瞬间失去原有的犀利。

“在清理门户的同时,我也在找能把大人救出来的方法,但至今无果。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过无数的尝试,不过很遗憾……我的能力还不够。”

赤练云青叹了声气,闭眼停息了片刻。

“好了,我自己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我的旧仇会盯上这位小友,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模样。”

“模样?”

赤练话锋一转将重点转移到黄杉秋身上,这也是几个人好奇的事件之一,他如此一提,也就对他这个外人的过去不感兴趣了。

“模样?可云青叔叔刚才不是还说,是因为杉秋那两件法宝吗?那毒蜥想据为己有所以陷害杉秋想的理由吗?”

蜜笙问,赤练云青摇摇头,耐心解释。

“那只是我对村民作的解释,也是他们最想听到的解释,而且,这样说利在我们,但结果就是,它并非实情,那只是个瞎编的理由而已。”

蜜笙听的一头雾水,其余两个女孩皆是缄默不言,黄杉秋则是似懂非懂,但是他对赤练云青身上的这种过于严明利弊观也有了新的认识。

“他看中的并非小友身上的法器,而是他的瞳色,发色,五官,这些具有象征性和代表性的部位……清一色银杏毛皮的狐妖本就罕见,还有小友这一对金瞳,凡是知道些名门望族的妖,多半也能猜到,这是哪个家族的特征。”

赤练云青放下茶杯,听见这话黄杉秋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嘶,莫非是——?”

“没错,洱海之云,苍山水畔,普天之下世代人才济济的狐妖世家,也是万姜狐仙孟栩庄掌管的望族,孟家。”

“真是那个苍山孟家吗?!能和……和那仙池羽山,以及仙栖山齐名的苍山孟家?”

灰偿箐大喜大惊,几个娃娃也略有耳闻,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听更多这种听起来很厉害的传闻

,也纷纷凑过来。

“灰伯,孟家我听说过,但了解的不多,听说他们家族的狐妖个个都是天才,连女子都英健非凡!但是这其余两山我听都没听过……是怎么回事啊?”

“哎呦,说起来这羽山和仙栖山,你们这些娃娃听地名可能不熟悉,但灰伯我提两个词,你们便知道是什么了!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羽山,便是众多羽龙栖息的圣地,而这仙栖山,是仙人们聚集天下所有愿念的祈福之地,一是〔龙〕,二是〔愿〕,这样说,你们可明白啦?”

他换了说辞,蜜笙她们便瞪圆眼睛捂住嘴巴。

“是真的吗!我们一直以为龙……龙是不存在的呢!”

“嗨呀,不仅存在,而且不止一个!传言那羽山上住着数千龙众,同样那苍山孟家也是,狐族子弟不下千名,除了能力超群外,那些个小狐妖生得个个都溜光水滑!好看的紧!而银杏黄是万姜狐仙直系血亲才有的特殊毛色,并非常人能拥有。”

灰偿箐扭头看着黄杉秋,视线里难免闪过一丝喜色和愉悦。

“但若是巧合也不无道理,毕竟,不是天底下所有狐妖都要活在万姜狐仙的影子里,这毛色虽然罕见,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说与其毫不相干的狐狸不能拥有这种毛色。”

“没错。”

赤练云青点头,以一种温和的神态静静将视线放在黄杉秋身上。

“想必是这妖怪认错了对象,想抓他挟持孟家人替自己做事。这位小友应该是普通的山间狐妖,没有任何体系归属。且不说苍山距离这里多远,这一年之内全然没听说过孟家有谁人走失,以孟家的手眼,如果家族左右丘里有直系血统的孩子走丢,必定会倾动族内势力大加寻找的。”

赤练谈吐宛然,但平静外表下的黄杉秋却被冷汗浸湿了手心,早在赤练云青第一次提到〔孟家〕二字时,他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那是他再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地方,除了为数不多的与父亲姊妹美好的记忆,那里带给他的也就只剩恐惧黑暗还有疼痛。所以一开始他就极力将自己伪装成毫不知情且冷静的样子,可谁又清楚,他的心又害怕成了什么模样。

“如果小友真是孟家子弟,像孟家的主母那样看中子嗣血脉的人不可能不管,所以怎么看也不符合常理。”

赤练云青伸手抚了抚黄杉秋的头顶,顺带将先前替他隐去的狐耳重新变了回来,所以也顺带也摸了一下,手感好的不得了。

“你不用怕了,整件事就是一场闹剧,我仇已报,人心已定,不会再有村民找你们麻烦了。”

他的蛇瞳圆润,不似先前锐利具有攻击性,平静而温和的赤练云青如同丹青绘卷中的人物,即便身上少许露出的几处皮肤隐约可见青色的鳞片,也干扰不了那不世出的绝世容颜。

可能生物对美的事物都是羞涩向往的,黄杉秋一个娃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噫噫唔唔的低下小脑瓜,同样在他有力的承诺里,逐渐放下了对旧事的恐惧。

“阿秋,你脸红了?害羞了是吗?”

“没有……”

“嘻嘻,不用不好意思啦,云青叔叔的确很好看,不好意思很正常,元逍在外面看见漂亮大哥哥大姐姐也会脸红哦!”

“蜜笙!!我打你哦!”

元逍作势要教训她,蜜笙几步躲开,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扭身转到赤练云青旁边,端正态度,礼貌的问。

“云青叔叔,我以前也见过一些蛇妖,但都没你漂亮,唔…该怎么说,漂亮就是,他们始终摆脱不了下半身的蛇尾,阿悯也说了,这也是一种瓶颈,其实,据我所知,大部分的蛇妖都不怎么能修出完整的人身……除非是特殊的蛇,或者有极久的修为。我,我就是想问一下您到底修炼了多少年,不过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但赤练云青神色自若,似乎蜜笙只是问了一件诸如午饭吃什么的小事,再小不过。

“四千三百五十四年。”

“!!!”

惊人的数字,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我只是恰好活了这么久,这葫芦里面的家伙也有三千多年的道行,我们都只是活得比较久而已。”

“好厉害云青叔叔,我,我从来没亲眼见过您这样的大妖呢!”

“大妖实在不及,比我厉害的妖其实比比皆是。”

“还有比您更厉害的妖吗?!”

“嗯,这天下从没有人是站在绝对顶点的。”

余下半个时辰,几个孩子也都慢慢放下戒心开始和赤练云青交谈,只是灰偿箐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孩子们也无非是寻求这位长者关于四海奇闻的解答,他也的确见多识广,做得到有问必答,几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除此之外,他也在修行方面给予了众人一些指导,纠正了他们错误的习惯。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留宿在观庙内,我想等曾知悯回来后再离开,也好放心。”

“没问题云青叔叔,我们马上给你布置空房!”

“多谢,其实我此行也有些事要请教他,上次,他有事不在,这次,终于能见上一面了。”

“那正好!我们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您呢,就让我们好好招待您几天吧!”

“自然,甚好。”

女孩子们互相了解,只一个眼色便各自做活计去了,黄杉秋也不会闲着,正好雨停了说去后面山上的洞里捡些干树枝回来烧,跟灰偿箐说了声便扭了出去,不料想赤练云青以担心他的缘由,也跟他去了后山。

“赤练先生,您不用动手的,您是客,我们好好招待,不能怠慢!这些我来就可以!”

黄杉秋从他手里扒拉过来树枝,熟练的将它们捆在一起,背对着赤练云青蹲下。对方像是早有预测,也轻轻半跪在地,在他耳边低声问。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吗。”

“嗯,那当然了,阿悯还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是我们的恩人,这几天请不要客气,好好休息吧。”

“你师父确实是个好人,非常优秀的人。虽是肉体凡胎,但他的才能绝不容小觑。”

“嗯,阿悯可厉害了!您看到我的扇子了吧,那就是阿悯送我的!”

黄杉秋背起柴火,对他笑了,可小狐狸灿烂的笑容对赤练云青的影响不大,过了片刻,他才有所反应,并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张口,说出了黄杉秋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句话。

“他的确有才,如果你也像他一样,你母亲冥礼潇也许就不会任你流落在外了。”

如晴天霹雳,劈散了黄杉秋脑子里所有的东西,短暂的惊吓过后,他幼小的身体止不住的开始发抖,背上的柴火也簌簌落下。眼前一身墨绿的人再不同丹青绘卷,纵使那俊美的面孔不改,但黄杉秋从没觉得那双蛇的眼睛会像现在一样冷血,现在他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一样,除了听凭发落,他什么都做不到。

“你……我……不是的……我不是……”

“我明白,你不是。你是黄杉秋,一只野狐狸,除此之外,跟那个家族没半点关系。”

赤练云青帮他捡好了树枝,又柔下语气拍了拍他脑袋告诉他别害怕,他不是那个意思。黄杉秋被搞得一愣一愣,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在疑惑和惊恐间来回徘徊。

“小家伙,我没有刻意恐吓你的意思,也不是你家里人派来捉拿你的家仆,你可以安安稳稳跟现在的家人过现在的生活,我不绝会打搅你。”

“真,真的吗……?”

“真的,我向你保证。”

赤练云青三指誓言,起誓后又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替他抹眼泪。

“我不知道你在孟家发生了什么,但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不想再回去的,我不像你师父那样成人之美,可也万不能成人之恶。”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既给不了你想要的,便相忘安好,绝不可以毁掉你现存的心愿,成全你心中的坏事。”

他为黄杉秋理了理衣襟,动作轻的像长辈替孩子打理仪容般,净是柔和。

“等你长大就懂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出来你是孟家人吗?”

黄杉秋摇摇头,却也没那么怕了。

“不知道……”

“起初我也不确信,但看到了你那手串后,我便认定,你就是那位万姜狐仙的子嗣。”

“先生你是说这个吗?……”

黄杉秋撸起袖口,给赤练云青看那色泽华美的钵天手串,赤练云青只简单看看,便替他放下袖子,一脸肃然。

“正是这神器钵天,我当年有幸见过你父亲,这珠子在他手里可说是炉火纯青已入化境,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定,你就是他的儿子。”

虽然黄杉秋早就知道亲生父亲是个极为厉害的人,但从赤练云青口中说出来,那种感觉更甚了一层,可还未等他询问更多有关父亲的他不知道的事时,对方先一步开口,像是警告一样发出谏言。

“这珠子在你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切记不能在旁人面前外露,否则必是杀身之祸,我既然可以通过它知道你的身份,那这天底下绝对会有更多人认识你手上的东西。谨记!”

这下黄杉秋彻底懵了,想问的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弱弱的发问。

“什么人,才算〔旁人〕?”

“天下一切人皆是旁人,除了你信任的人。这需要你自己去判断,自己去感受。究竟是谁,值得用你的生命去信任。”

赤练云青接过黄杉秋的柴火堆,轻轻松松提在手里,还未等小狐狸反应,便起身等他一起回去。

“回去吧,柴火足够了。我会等你的师父回来,这几天,麻烦你们照料了。”

也许是怕自己手冷冰到他,赤练没有牵他的手,只是嘱咐他跟紧一点,回去时黄杉秋想起了他的一句话,心中存疑,也有些难受,不由自主的就问了。

“赤练先生,我,我会有那么一天,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吗……”

“一定会的。”

如磐石般坚毅的肯定,而今天发生的事,无形中又催化了黄杉秋的成长,虽然有些东西已现在的理解力尚不能全解,但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成为他的智慧与力量。

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落,他手腕上的钵天,也像他的小主人一样,开始了新一轮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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