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心中闪过一丝遗憾。他睁开了眼，笑着问阿鳖：“那怎样才算有意思呢？”
“依我看，不如把这难念的经配上曲子唱出来，即好听，又好背。”
“阿弥陀佛！不可乱说！”少年僧人面有愠色。
“嗯，你说的有道理！”老僧却笑着摸着胡子，微微点头。
阿鳖的伤脚在二位僧人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阿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再有无法像从前那样，迈出正常的步子，走起路高一脚低一脚，难看极了。阿鳖心里着急，努力想要调整过来。可是他越是着急，跛得更厉害。最后，他重重摔倒在地。
两位僧人在一旁静静看着，表情凝重，不发一语。
这个孩子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阿鳖把头埋在地上，心中充满了愤懑。他恨伤他的胖子，恨他自己，恨他的过往，甚至恨那两个僧人。
“我已经如此不堪了，你们为何还要救我？”
少年僧人想要上前扶起阿鳖，却被老僧轻轻拦住了。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去独自面对。尽管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有些残忍，但正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所以更需要这样的磨练。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阿鳖都没有说话。他蜷缩在茅草中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两位僧人也不打扰阿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打坐着。
第二天一早，老僧便出去化缘，留下少年僧人照看阿鳖。老僧回来后，面色有些凝重。原来他刚才化缘途中，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死去的叫花子，无人理睬。他回来叫上自己的徒弟，要去为这个可怜之人善后，然后做一场简单的法事。
少年僧人嘱咐了阿鳖两句，便和师父一起匆匆离开了。
二位僧人走后，阿鳖有些无聊。朝夕相伴的人突然离开了，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正当他发愣之际，一个小女孩子走到了附近的空地上。小女孩很小，大概只要四五岁。她怀中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那小猫也很小，叫起来奶声奶气的，在小女孩的怀中十分乖巧。小女孩不停地逗弄着小猫，摸摸小猫的鼻子，又摸摸爪子，将小猫看做了自己的玩伴。小女孩还时不时将小猫放在地上，让它跑两步，随即又赶快抱起来，抚去猫爪上的泥土。
小女孩很开心，嘴里咯咯地笑着，声音稚嫩悦耳。
然而阿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笑声刺痛了他。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他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奔了过去，到了小女孩的面前，抢过了小女孩怀中的小猫。那小女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笑着看着阿鳖。
阿鳖高高举起小猫，狠狠地朝地下摔去。摔了一下不解气，阿鳖又捡起奄奄一息的小猫，又朝地下摔去。小猫的爪子轻轻划了划，便没有了生息。
小女孩愣住了，她连忙抱起了小猫细细查看。然而小猫和以前不一样了，再不能睁眼，再不能奶声奶气地叫了。接着，小猫的嘴中冒出了血沫。
那小女孩哇就哭了，眼泪噗簌噗簌落下，落在小猫的身上。
此时的阿鳖还在奇怪：小女孩的泪水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这么急！
小女孩抱着小猫一边哭一边跑远了。
阿鳖还留着原地发愣。小女孩的哭声又让阿鳖感到有些失落。
“奇怪，害死小女孩的猫，夺走其他人的快乐，为何我感不到快乐？”
阿鳖闷闷不乐地回到茅草棚中。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目光落到了少年僧人的包袱上。
这些和尚都带着什么？阿鳖好奇心起，拿过那个包袱翻了起来。
包袱中有什么呢，有旧僧衣，有木鱼，有念珠，有经书，还有那个他们化缘的钵盂。阿鳖兴味索然，又将那些东西胡乱地塞回了包裹。
接着，阿鳖又恨起了这两位僧人。虽然他的痛苦不是这两位僧人造成的，但是却因为他们，使自己感受到了痛苦。
“谁让你们救的我？让我死了不就好了吗？”
阿鳖越想越气，又打开那包袱翻了起来。僧衣虽然干净却太旧了；木鱼也旧了；念珠也是普通的木头做的，有些珠子都开裂了；那些经书也书页泛黄，没什么用。最后，阿鳖拿起那个钵盂细细看了起来。
这钵盂很不起眼，黑不黑灰不灰，但是拿在手中有些份量，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阿鳖又掂量了掂量这个钵盂，揣入入怀中，站起身来走出了茅草棚。他决定要给这两个和尚一个教训。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时不时传来新奇的嘲笑声。
“哎呦，阿鳖，你怎么变成瘸子了？”
“快看啊，阿鳖的样子可真逗。”
“阿鳖，你是真瘸还是假瘸啊？真瘸的话跟我去要饭去吧，只要你走两步，我们一定有个好收成！”
阿鳖不理这些闲汉和乞丐，一路涨红着脸，走到典当行中。
“这个能典多少钱？”阿鳖举着钵盂，轻车熟路地问店中的伙计。
伙计不耐烦地拿起钵盂瞄了一眼，扔回给了阿鳖，“五文钱！”
“才五文钱啊？”阿鳖有些不满。
“典不典？不典就走！”伙计似乎很不待见阿鳖。
“谁说我不典了，给钱！”说着，阿鳖又将钵盂扔给了伙计。
那伙计拿出五个铜钱放在柜台上，随即不再搭理阿鳖。
阿鳖踮起脚尖够上柜台，小心翼翼收起了那些铜钱。五个铜钱，够买五个馒头了。省着吃的话，能吃四五天了。
阿鳖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典当行，直接去卖馒头的摊上买了两个馒头，边走边狼吞虎咽了起来。馒头有些干，噎得阿鳖直翻白眼。他不得不慢慢吃起来。白面馒头对阿鳖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食物了。阿鳖心情愉悦起来，暂时忘掉了烦恼。
等阿鳖走回茅草棚时，刚好吃完了两个馒头。他惬意地躺在茅草上，双手搂着怀中剩下的三个铜钱，打算趁着这股饱劲儿美美地睡一觉。
然而没多久，阿鳖便被吵醒了。他睁开眼一看，只见几个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向他这里走过来。那小女孩正是之前被阿鳖欺负的女孩子，她怀中还抱着那只死去的小猫，低着头呜呜得哭着。
那几个人带着小女孩到了茅草棚之前站定，其中一人愤怒地问阿鳖：“是你摔死的那只小猫吗，你为何要干这样的事？”
阿鳖慢慢坐起来，没有害怕没有惊慌，脸上布满了麻木和冷漠。
看着阿鳖的这副样子，那些人气头更大了。其中一人上前拎起瘦小的阿鳖，左右开弓扇了两个耳光，之后又狠狠将阿鳖摔在地上。
阿鳖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懵懵的，脸颊也马上肿了起来。
“小小的年纪就这么恶毒，一只猫妨碍了你什么，为何要摔死它！我外甥女哪里惹了你，你还当着小孩子的面，如此残忍摔死小猫！你这厮长大成人，还不定成为什么魔头呢！”
几个人不解气，又向地上的阿鳖狠狠踹去。
“住手，阿弥陀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两个灰白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将阿鳖挡在身后。
其中一人没好气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僧扭头看向阿鳖，似乎想要听阿鳖的解释，阿鳖却躺在地上发着愣，眼神空洞。
“大师傅，这厮是个祸害，我们几人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魔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老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叠叠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小块银子。那老僧将银子奉上，“这些日子是我们在看管这个孩子。他做出如此之事，也是我们的责任。我愿意赔偿，这些银子只是一些心意，希望诸位收下。另外，我们还要为那只小猫做场法事，超度它的冤魂。”
阿鳖听了老僧的话，有些意外，一种无法理解的神情出现在了脸上。
众人看老僧如此，都觉得不好意思。“大师傅，这钱我们不能收。我们就是因为外甥女受了这孩子的欺负，咽不下这口气，因此才来教训这个孩子。”
老僧见那些人不肯收银子，于是走到那个女孩子跟前，蹲下身子，将那块银子塞到小女孩的衣兜中。
“小姑娘，这只小猫不能再接受你的照顾了，它要去另一个地方了。你以后要换一个小伙伴了。新的小伙伴可能和会和这只小猫不一样，但也会成为你的新伙伴。”
说也奇怪，那老僧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小女孩居然停止了哭泣，还冲那老僧点了点头。
“好了，接下来换我来照顾你的小猫吧！”
小女孩松开了紧紧抱着的手，老僧赶紧接过了那只死去的小猫。
小女孩的几个舅舅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对老僧表示感谢之后，带着小女孩走了。
老僧就在不远的地方用双手刨了一个坑，埋葬了那只小猫。接着，他和少年僧人在旁边盘腿坐了下来，诵起了经文。
梵音渺渺，传入阿鳖的耳朵。阿鳖突然静下心来，仔细感受着一老一少两种不同的声音。那声音不悲不喜不怒，阿鳖似乎打开了另一种心境。这二位僧人是在替阿爸超度这只小猫，似乎也是在净化阿鳖的心灵。突然之间，一种懊恼的情绪在阿鳖心中蔓延。
“阿鳖！你这小子，快过来！”
突然传来一声喊叫，阿鳖抬眼望去，只见典当行的伙计带着一个雍容的中年人向他这里走来。那伙计说不上是沮丧还是气愤，他远远地举起手中的那个钵盂，“阿鳖，这个东西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老僧还在那里不为所动，继续诵经。少年僧人却抬起头，看了一眼。
那伙计带着那人已走到阿鳖的身前。伙计将钵盂伸到阿鳖的面前，“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阿鳖有些羞愧得埋下了头。
这时那少年僧人已走到三人跟前，惊异地说：“这个钵盂是我们的！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中年人看了看少年僧人和不远处的老僧，“小师傅，这个钵盂是你们让这小子到我们店中典当的吗？”
少年僧人明白了怎么回事，铁青着脸瞪着阿鳖。
阿鳖将头埋低，似乎想要逃避少年僧人的眼神。
“这可是一件古物，而且一看就是佛家用具，价值不可估量啊！我这伙计不懂事，昧了心，仅仅用五个铜钱便买下了这件宝物。好在我及时发现了，我已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我虽然是生意人，这样的昧心之事却是万万做不得。佛祖在上，我们若是昧下了这件佛家宝物，是要天打雷劈的！小师傅，既然这是你们的东西，快收起来！”
“阿弥陀佛，施主且慢！”老僧刚刚诵完了经文，站起身向他们走过来。
少年僧人已接过伙计手中的钵盂，看着师父。
老僧走过来后，拿过少年僧人手中的钵盂看了看，随即又双手将那钵盂送到那典当老板的面前，“施主，此物还请你收下。这东西虽曾是我们的，既然这孩子卖给了你，我们便须承担此后果。不管如何，世间总有规矩，不容打破。所以施主，你就拿走此物吧！”
少年僧人虽然诧异，但是保持克制，不发一语。
老僧并未埋怨阿鳖只言片语，而是想要承担阿鳖所做所为的后果。
“不不不，大师，你这不是折杀小人吗？无论无何，我决不能要，还请大师收回去吧！”典当老板慌乱的推辞过后，急急忙忙想要走。
“施主，稍等！”老僧又拦住了那老板，接着和少年僧人说了一些什么后，少年僧人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了老僧。
老僧将那布包交给了老板，“施主，正如我所说，规矩即是规矩，我们出家人更是不可打破。既然施主不可手下这钵盂，那我们愿意将这钵盂在从你手中买回来。请施主收下这些钱。佛不可欺，心不可欺。施主不可推脱，使得我们在佛祖面前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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