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雨晴风初破冬

《暖雨晴风初破冬》

第一百零六章 修己安民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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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徐平再一次过上了避闲在家的日子,悠闲地坐在窗边修剪栀子花。窗外阳光透过精巧的窗棂照下同样精巧的光影映在徐平身上,他伸手剪下枝上的残花和新长出顶梢,转身放在一边桌上的紫砂壶旁边,壶嘴飘散出了一缕茶香,和花香交融在一起。

“老爷。”

徐平刚放下剪刀,管家敲敲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

“御史黄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要见老爷。”

“什么急事?”

“黄大人没说,但是我看大人真的挺着急的。”

徐平不想再跟他们谈了,有些不耐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欸。”

管家转身又出去了,徐平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完,黄明灿疾步走了进来。

“老师!”

徐平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坐直身子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老师,是郭小阁老递信让明灿请老师进宫,说是刑部主事罗钰上疏劝谏,惹得皇上大怒,旧疾又发,小阁老请您入宫主事呢。”

“罗钰?他上了什么疏?”

“小阁老只说让我请老师尽快入宫,学生也不知奏疏写了什么,不过看小阁老这般着急,想来罗钰疏中言辞颇为激烈。”

徐平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想起了之前和晏永昌的争执,又慢慢靠在了椅背上,说道:“黄山贿还未审结,我自当避家不出以示清明,宫中尚有晋王爷和江阁老在,何须非我主事不可。”

看徐平这副样子黄明灿更着急了,往前赶了两步道:“老师,我知道老师担心什么,可罗钰上书劝谏是否与黄山之事有关尚未可知,皇上旧疾又发是何状况也未可知,皇上处于盛怒之中,必会究问于罗钰,难道老师还想再起诏狱之祸吗?”

黄明灿的话徐平听进去了一些,皱着眉想了想又道:“我闲居在家为的是不理朝事,避嫌免疑,朝中稍有事情我便出面理事,于他人眼中我这避嫌不就如同做戏。”

“老师,事有轻重缓急,便是丁忧也有夺情变通,何必拘泥于此。小阁老既然托我带信,定是事态难以控制,还请老师勿要耽搁,及时入宫啊。”

徐平还在考虑,管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听到这话两人都有些惊讶,一起看向了门口,徐平问道:“谁的人?”

“陈公公的人。”

黄明灿听言看向了徐平,和徐平对视了一眼,徐平朗声道:“带他过来。”

“欸。”

“你且避于室内。”无广告网am~w~w.

“明灿明白。”

徐平一边起身一边叮嘱了一句,黄明灿依言走到了房间角落。徐平踏出门,正好管家带着那内使走到了院中,内使见他出来行了一礼道:“阁老,宗主请元辅速速入宫议事!”

——————————

乾清宫,徐平换了衣服匆匆入了宫,刚一下抬舆,郭正明就凑了过来。

“阁老,您可算到了。”

宫门口还候着江易,江易慢悠悠跟上来行了一礼,徐平抬手免了,问道:“王爷和陈公公呢?”

“在里面呢。”

几人说着话又到了门口,徐平接着问道:“怎么回事儿?”

郭正明站在徐平身边扶着他,听言回道:“陈公公说是刑部主事罗钰,上疏劝谏皇上修己安民,疏中言辞激烈,多有诋毁之言。皇上本就大病初愈,一时气急心悸又发以致昏迷。”

徐平很是担心,看向郭正明问道:“还没醒吗?病况如何?”

“宫里未传消息,不过先前我们使人求见,据那内使回言,应当是醒了,只是不愿见内阁。”

“啧。”

徐平看着宫内想了想,走到了门口守着的内使身边道:“烦你传话,内阁徐平领阁臣内臣求见,恭问圣体可安。臣知人主出入起居之节,政事谋划之虑,庶官不可知,皆赖辅弼之臣通达上下,今钰以庶僚上言,臣等未能协调其中,上亏圣名之誉,下陷庶僚蒙不测之危,实属臣等之罪。然,钰之疏既上,易使庶僚误信诋言,臣等求请皇上召见,以明圣誉。”

那内使细细记下了话,行了礼转身走了回去。

今天的阳光比之前几日柔和了许多,但站在日头下久了,还是有些燥热难耐,尤其是年纪大些的人更受不住,可他们也不好走远,只能在门口不停地踱步。几个人等了好一会儿,先前那内使终于走了出来弯腰道:“皇爷宣阁老们进去。”

三人听言都松了口气,整了整衣服跟着内使一并进去了。

殿内,姜御医和陈翊扶着脸色苍白,很是虚弱的皇帝坐在上首,身后跟着的晋王站在了他身边。陈翊安顿他坐下,徐平三人齐齐行了礼。

“臣等叩见皇上。”

“起。” m..coma

“谢皇上。”

几人听言站了起来,徐平先开口道:“微臣方才于殿外听闻皇上旧疾又发,皇上现下身子可好?”

“你看朕好吗?”

皇帝靠在椅背上冷冷地问了一句,接着说道:“正好你们来了,内阁拟旨,刑部主事罗钰,置主毁君,不臣悖道,下锦衣卫狱,着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谋。”

徐平等人听言处罚这般严重都是一惊,道:“微臣来时听陈公公所言,刑部主事罗钰上疏是为劝谏,皇上将他下狱究问,又是为何呢?”

“为何?陈翊,拿给他们看看。”

“是。”

陈翊应了一声,走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本递给了徐平,江易也凑了过来一起看,郭正明识趣的没凑上去,等着他们先看完。

徐平跟江易年纪都大了,拿在眼前眯着眼勉强看,甫看到一面,两人的脸色就变了。奏本还写了不少,好一会儿两人才看完,徐平把奏本递给了一边的郭正明,和江易对视了一眼。

“朕前段时间有恙,没成想一修养就是五六天,我想着这么多天没理事题奏该是压了不少,就想趁着我今天身子好一些,把压下的题奏尽力都看了,也好让你们尽快发下去行事,好嘛,第二本就是他。”

“大家都是在朕跟前待了多年的人,是,朕的脾气有时候确实不太好,但朕从未有过暴戾恣睢、擅罪朝臣的行径!”

皇帝说到这儿激动了起来,感觉心口又不舒服了,皱着眉弯下了腰,姜御医连忙拍着他的背劝道:“皇爷冷静,身子重要啊。”

皇帝喘了几口气舒服了点,平静了一些又道:“朕这心悸,是因巡城御史之奏所起,朕是气,可事后一想,朕也明白顺天府正逢旱灾,朕屡次往西苑游乐确实不妥,第二天朕就给巡城御史回了本,认了错。可他呢?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拿来。”

郭正明正好趁着这会儿看完了奏本,看着皇帝伸手给他递了上去,皇帝接过奏本翻开瞄了一眼道:“啊,他说朕这病,病在重欲。一来,重酒欲,二来,重色欲,三来重财欲,四来尚气,使阴阳失调,故致此疾。”

“朕竟不知朕这刑部居然有这等神医!便是无需望闻问切,也能知病情,疗疾症。”

这事儿内阁也不知道该怎么圆,都低下了头,皇帝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朕是好酒,可自七年前病了后就再未纵过酒,偶有饮酒那也是果酒。色,朕在位这几十年,宫院妃嫔是多是少你们也是清楚的。前些年你们说朕专溺晚娘,如今又说朕好色,就因为朕今年添了个小公主吗?他是不是觉得但凡是阴阳失调就是因好色所致啊?”

“老姜就在这儿,朕的病他最清楚。七年前晚娘过世,紧接着晋王又失长女,朕受丧亲之痛这才致使气机不调,屡生病症。医典上明明写着阴阳两虚病因多种,偏他认定了朕是好色,是他好色还是朕好色?”

皇帝忍不住咳了几声,刚缓了下接着又道:“还有,他说朕贪财,敛天下之财尽入私库,大兴工事,劳民伤力。朕尽入私库那内帑出去的银钱都是他给的吗?辽东和东江朕出了多少?三大殿重修朕出了多少?各地屡报灾情,朕应户部之请缩减了安王大婚花费,他还是看不见。三大殿失火损毁已有近三十年,三大殿为礼仪朝典之地如何能任它这般破败,朕用了二十几年,一点一点才把它重修了起来怎么就是大兴工事?”

“气!他说朕怀国本之宿怨,藏怒于朝臣,猜疑诽谤戮辱臣下。朕猜疑谁了?黄山贿是朕上奏的吗?妖书是朕上奏的吗?徐州贪墨是朕上奏的吗?”

“还什么,储位应建而久不建,使臣下相攻,致朋党之乱。朕未建储,是因钦天监言朕命数与子不和,犹恐二王相见,大龙触抵小龙,朕岂敢以钤哥儿冒险。”

皇帝边说边去牵身边晋王的手,晋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头任他拉着,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神情。

“臣下相攻,朋党之乱也是朕的错了。从阁部之争、内阁之争,再到朝臣争斗,朕没劝过吗?朕没谕旨训斥过吗?有谁听进去过!”

“朕记得罗钰才调入京城不久,若身后没有主使同谋,他一个小小主事有何胆量上此奏本!”

江易看了眼徐平先开口道:“皇上若想究问罗钰,断不必下锦衣卫狱,罗钰之主使同谋,就在此地。”

“什么?”

徐平和郭正明预料到他要说些什么了,和江易一起跪了下来,只听江易道:“如元辅先前所言,人主置相,使辅餋君德,职亲任重,非庶官比也。人主出入起居之节,庶官所不及知者,相臣得先知之;耳目心志之娱,庶官不敢谏者,相臣得预谏之,足以能防欲于微渺。百司庶职其将顺之,不遑尚何妄议之,有妄议之兴,咎在相臣失职,匡救之不力也。”

“今刑部主事罗钰谓圣体愆和,病在酒色财气,列为四箴以进。臣初讶其词语狂悖,已而思之,钰庶官也,于皇上之起居愆达,尚及知能谏,臣等职亲于庶官,反有所不知,不谏不知失职也,知之而不谏,亦失职也,安可独罪钰哉。陛下所寻之主使同谋,正是臣等,请陛下降罪。”

听他这么说皇帝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松开了牵着晋王的手,握拳放在腿上。

只听郭正明又道:“皇上,臣在罗钰任清丰知县时就听闻其有敢言之名,钰今时劝谏皇上修己安民,想来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奈何他方入京半年,官品低微,这才误信流言,妄下定论。钰上四箴以规皇上,则为妄试之医,虽有妄断之言,以备餋生,未必非延历之术也。钰妄病以谏,确有不妥,但其心是为皇上,何致这般严处。”

“哼,他分明是为了自己。皇祖父在时,户部主事乔嘉平上疏直谏,皇祖父初时震怒,后细读其奏,知其乃为国所忧,可比比干、魏征之流,未加严惩,乔嘉平亦得忠谏清名,自此平步青云。他罗钰今日上疏就是为了沽名钓誉,他见朕给巡城御史回本未加指责,料定了朕不会罚他,仿效乔嘉平,借此一搏忠谏之名,以助官途,朕如何不能重处。”

徐平知他在意的是这个,说道:“皇上既知罗钰是仿效乔嘉平,沽名钓誉。倘若皇上将之下狱,人以为皇上犹如商纣,若将之革职,岂不反而成全其直谏美名?”

皇帝被徐平问住了,想了想气道:“他这般戮辱君主,不臣悖道,若任其在朝,朕威仪何在?”

“皇上,以臣之见,此疏绝不可广传于朝臣,以免庶官误信诋言。皇上不如将此奏本留中不发,臣私谕段司寇,让罗钰自请离朝,如此两全,皇上以为何?”

陈翊听着上头安静了下来,抬头看了过去,皇帝很明显还憋着气,但这是最好的方法,只见他狠狠地拍了下扶手,抿嘴靠在了椅背上。

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上面皇帝的声音又传了下来:“朕要去西苑养病。”

听到这话几人都惊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陈翊先问道:“皇爷是想去多久呢?奴婢也好使人准备。”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就什么时候回来。朕要养病,暂无心力批阅题本,除机要之事陈翊来报,皆由内阁司礼监辅晋王以定。”

郭正明着急地说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吧。”

皇帝咳了几声道:“有什么不妥。他既然说朕理政时有诸多不对,那朕留在这里也无益,走了岂不更好,况且,朕还想多活几天呢。”

“皇上……”

其他人还想再劝,徐平先说道:“皇上这段时间屡犯心悸,圣体不适,该是静养几日,西苑临湖,清静凉爽,是个好去处。”

江易看着徐平应下了,有些奇怪,想要辩驳几句,但见他面上一派平静,还是闭上了嘴。上首的皇帝见徐平答应了,板着脸再没说话,扶着姜御医甩袖离开了,晋王看了眼底下还跪着的几人,也跟了上去。皇帝一走,原先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陈翊上前扶起了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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