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

“三舅。”

老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

“好，那跟我来办手续，对了，他咬人吗？”

“他不咬人，放心。”

“那行，让他去那边小院里坐着吧，这两天院里特别忙，因为上面送来了一些军官……”

郑翎瑜听着老陆与护士的对话，翻了个白眼：你们这是聊人呢还是聊狗呢，还咬不咬人……

很快，郑翎瑜跟着另一名护士向走廊另一侧的小院子走去。

那里坐着一些病人，旁边还有几名陪同的护士。

刚要走进小院，就听身后传来凄厉的吼叫声。

“不能再攻了！你们快去转告师长！坑内半米以下全是积水！实在没法挖散兵坑！弟兄们全暴露在日军炮火机枪下！必须撤离！去啊，你们为什么还不去！再不去我的人都快填光了！你们不去我去！放开我！我要亲自见师长！”

发疯的是个国府军官，他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跑，两个男护理都按不住他，一名护士赶忙跑来朝他胳膊扎了一针，这才让人消停下来。

郑翎瑜心中叹了口气，这肯定是得了PS，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遭遇过残酷死亡威胁或见过身边人惨死的都有可能得这个病。

说白了就是被吓坏了。

而在战场上，一线战斗人员长时间遭遇死亡威胁，战友也时不时被炮弹皮削去半颗脑袋，所以得这种病的特别多。

郑翎瑜经历过最残酷的战场，自然很理解这名军官的感受。

老实说，若不是自己有防御之体，作战时心态很稳定，说不准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跟着护士刚走入小院，就见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男子惊呼一声：“不得了！”

郑翎瑜愣了一下，只见那人紧紧盯着自己，一脸敬畏道：“不得了啊！阁下头顶五彩祥云，脚踏白莲之象，眉宇间隐隐一丝霸气凝而不聚，聚而不散……错不了的，一定错不了的！”

说着，那人竟然跪在自己身前，大呼：“阁下就是真龙天子！草民终于等到陛下了！”

郑翎瑜大惊失色：都说天才与疯子之间一线之隔，莫非这就是隐藏在精神病院的高人，拥有传说中的天子望气术！能看到自己的帝王之气？

“先生快快请起！”

高人在此，郑翎瑜不敢托大：“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草民……唉，你们拽我干什么……”

两个护士拽着这位“高人”叹气道：“唉，还是老样子，见到生人就喊皇上，必须要加药了……”

说着，护士们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郑翎瑜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也病得不轻。

“高人”被拽走时，还拼命对郑翎瑜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

郑翎瑜讨了个没趣，尴尬地坐在石凳上。

对面石凳坐着一名戴着眼睛的男子，也穿着病患服，看年龄在五十岁左右，手里还捧着一本天体力学的书。

他看着那“高人”的背影叹气道：“可怜人呐，读了半辈子四书五经，结果大清国说没就没了，也没法用科考赚个功名，好好的人就疯了，见人就喊皇上，做梦都盼着恢复科考，可怜呐……”

接着，他又摇头晃脑地一转话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什么年代了，还天天抱着那些‘子曰’、‘圣人云’，殊不知现在是‘赛先生’的时代喽……”

赛先生就是科学。

郑翎瑜对这人的说法颇为赞同，毕竟只有科学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但有了前车之鉴，郑翎瑜这次没主动和他说话，省的让自己更像精神病。

这时，又见斜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壮汉病号，正对着自己恶目相向，还时不时把指头掰得啪啪响。

郑翎瑜起初没搭理他，但总被人恶狠狠盯着也不自在，最后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毛病啊这是？”

“你属什么的？”

对方莫名问了这么一句，让郑翎瑜微微一愣。

对啊，自己属什么的？

现在年，自己岁，那就是年生人。

“请问年是哪个生肖？”

那位“赛先生”主动答道：“民帼九年吗？是羊生肖，好属相，正所谓十羊九福全……”

哦，原来我这辈子属羊……

郑翎瑜道了声谢，又发现那壮汉目光缓和了很多，还主动歉声道：“对不住了，兄弟，我刚才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属兔子的……”

“属兔子的招惹你了？”

“兄弟，你还没看出来吗？我是一根胡萝卜啊，你说兔子有没有招惹我，我的同胞被它们活活啃咬，这笔滔天血债我又怎能忘！”

郑翎瑜哑然片刻，只好拱手道：“原来是胡先生，失敬失敬……”

“唉，我跟他说过多少次，兔子不爱吃胡萝卜，他就是不信。”

赛先生叹了口气，继续看他的天体力学。

郑翎瑜感觉这个人还算正常，便用鹰眼看了下那本书的封皮，是拉普拉斯年的著作。

拉普拉斯是法国人，还是拿破仑的数学老师，不过他为人投机取巧，见风使舵，让拿破仑很瞧不起他。

虽然人品一般，但他在数学与物理学的发展上还是很有贡献的……

这个年代认字的人都不多，那些民帼大师们也尽是些研究老子、庄子的，能看懂天体力学的更是少之又少。

郑翎瑜忍不住道：“这位先生……”

“嘘，先让我看完这页月球的天体摄动与地球轨道偏心率的联系，好吗，年轻人？”

郑翎瑜肃然起敬：“是晚辈失礼了，先生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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