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将为后

《娇将为后》

第 122 章 第122章 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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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落英缤纷的日子。

秋天的日照越来越温柔,薄薄地铺洒在天地间。风一吹,树叶簌簌离开枝蔓,在空中漫天旋舞许久,而后轻轻掉落。灰尘在光里寂寞地旋转啊,旋转,安静地旋转。

短暂的欢腾之后,是亘古恒常的静寂。前些日集结在南都的权贵陆续离去,听人们说,今日,城外送别的长亭比城中还要热闹。

都城东北角,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街巷。

光悄悄洒在车上,顶盖、窗门、车轼都染上轻薄的淡色,连马儿都是那么安静。

车窗帘幕拉开着,朱景深凝望着对面的慕府。府邸周围卸了往日华彩,府门紧闭,无人来去,街巷空荡荡的。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了。过往的岁月,全部已被封印在那堵无声的墙内。那里面的花园,曾经从池边传出来的众人的说笑声,就像那晚转瞬即逝的焰火,都已经化入天地间,不复存在。

“太子殿下,时辰已到。”一名禁军踌躇半日,见朱景深依旧坐在车中静默眺望,不得不上前提醒。

今日他便要永久地搬离此处,迁入东宫了。

偏偏这名禁军并不晓得两人之间的过往,他瞧见朱景深望着慕府,便认真汇报道:“大将军今晨一早去送凤影将军了。”

朱景深身子顿了一顿,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失落的资格。心底那个窟窿,不知何时才能被填满。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车窗帘幕放下。

禁军行礼。车辙缓缓开动,朝着皇宫的方向,离开了。

城门外,骆珏四处看了看,朱荃果真没有来。

出发前在慕府看到白晏红着的眼睛。一边是北旻在北方国境虎视眈眈,一边是朱景深被立为太子,白晏如今的身份十分微妙,所以也不便出府抛头露面,只能送到大门之内了。

这小子……再过些日子,他也要离开都城回西土了。

骆珏兄长一般拍拍他的肩:“以后到北境来找我们玩……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找他。”他指指凤影。

假面后一个冷飕飕的目光让骆珏背脊一凉:这个鬼面阎罗,还是这样气焰嚣张。

白晏又被两人的惯常逗笑。眉眼一弯,双眸更湿了。

凤影静望他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晏还怔在原地,骆珏先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快叫师傅!”

凤影从不收徒。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学他的鬼神身手,却没有任何人成功过。能得到他的首肯,真是破天荒的事。

可未及白晏叫出一声“师”,凤影已转身走了。

“他这是不好意思。”骆珏对白晏调皮眨了眨眼,一边也跟着凤影朝府外走去了,最后还不忘再回过头笑道,“要记得来啊!”

大门关上,骆珏的爽朗笑声顿时被隔在了外头,世界分成了两个。

白晏红着眼睛,泪水从两颊滑落。

他知道骆珏那样轻松说笑的用意,不过是为了让离别显得容易些。想当初他从西土逃亡到北境求救,再一路随他们南下来到国都,画面就像昨日那般历历在目,而自今日起,都成了过去。

朝着静闭的大门,白晏庄重扬起衣袖,深深躬身行礼。

城外军列整装待发。

面对即将出发北去的同伴,慕如烟一脸稀松平常,无所谓的样子,也没留什么嘱咐的话。众将士也知她从不习惯婆婆妈妈,再说,不过多久就会相见了。若哪天他们的将军变得絮絮叨叨,那才是反常。

临别前不知怎的,脑中忽地响起前日邹准在茶馆问过的话。骆珏想了想,还是确认道:“你会来的吧?”

慕如烟露出惊讶的神色,脸上又扬起她常有的漫不经心的轻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骆珏放下心来,转过身去进入北去的队伍。

凤影是率军将领,车马已在前方启动,假面坐在马背上,在遥远的地方回过头来。

慕如烟静静与他相望。

距离相隔遥远,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自己的微笑。只知道过了很久,假面终于回过身去,身影消失在了渐行渐远的长龙。

南都东边的长亭,却是一派风风火火富丽堂皇。满载的马车集结长队,沿着宽广笔直的国道一路向东归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邹准送别雍静的时候,还是一脸殷勤。

其实他是来送别父亲的。老爷子短暂地回都了几日,一转眼又回东海逍遥去了。

长姐多年不见,过得好不好?

从小被姐姐管得太严以至于有了心理阴影,所以这种关怀的话,他是问不出口的。

不过,看老爷子这副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们在那里,应该是好的吧。

见邹准嬉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挂念的忧愁,雍静望向已经驶远的车队,拿出随身小本本边记边道:“令尊此次回东海的车钱……”

“至于吗至于吗?”邹大人猛地回过神来,嚷嚷不平,“不是说雍家的车队正好要回东海,顺路捎的嘛?大小姐您已经这么有钱了,还用得着这么抠门吗?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似的有意思吗……”

“你不说我差点还忘了,”大小姐完全不管他在说什么,目光仍定在小本本上,自顾自认真算账,“上次令尊在东海龙骨山游历的时候产生过一笔费用,还有令姐和姐夫……”

“得,您上路吧。”邹准袖手一挥,小声嘀咕,“本来还想求您介绍未曾婚配的富豪亲眷,还是免了吧。”

雍静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角,转过身去上了车。

豪华的车队不停地往东方行驶,沉重的车轮扬起细石,留下长长的辙痕。

邹准目送雍静扬长而去的那辆马车,嘴角不由温柔上扬。

秋光照到安静的宫墙,黑鸦盘空而旋。皇宫依旧寂寥。

而有一处曾经向来清净的地方,现在很是热闹。

每日都有不少贵妇人前去问候叨扰,淑妃的殿宇一下子熠熠生辉。那些人将淑妃团团围住,脸上带着亲昵的笑,口中说着奉承的话。

淑妃众星捧月地坐在中间,面庞却仍像往常那样恬静。

贵妇人们每个人身后都藏着各自的一片汹涌的海,她们有的坐在那里叽叽喳喳,有的温温细语,明里暗里劝说着:太子该纳妃了。

淑妃想到孩子从册封礼后来到自己宫里问安时的场景。深儿脸色异常的平静,平静到让人根本无从安慰。

可那一双美目却失了所有的神采。她便知道了,不论是眼前的孩子,还是方才册封礼上群臣见到的那个太子,都已是一个空心人。

围坐中又有人提起了,太子已经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

心疼止不住,淑妃脸上挤出一丝干笑,面对旁人客套着:“不着急,不着急。”

宫墙冷寂,黑鸦低空徘徊,只听一声划破天穹的鹰啼。

北国的深秋已经寒冷,玄胤身着貂裘,一双美目对着天空静静凝望。

宫墙前的一株高树,寒风一过,原本已经零落的枝桠上又有孤叶凄然坠落,地上一片褐黄。

空落落的树枝上竟现出一座蜂巢。密密麻麻的黑蜂将蜂巢团团围住,紧紧相拥,瑟瑟发抖。

冬天就要到了……它们要怎么过冬呢?

禁军护卫长赵牧恭敬立于不远处,不知道他们那年轻的帝王此刻都在想些什么。作为新帝近侧的侍臣,重要性不言而喻,每天后宫都有不同的人想方设法贿赂他,可赵牧生性纯直——至少目前还是如此——全部婉拒了。

但这并不表示他并不与那些人忧心着同样的事,虽然出发点或许是不同的。

后宫静悄悄的。

明明宫里住满了人,不少宫宇翻饰一新,住进了年轻貌美的新的主人。

可后宫还是那么安静。

他们的新帝年轻气盛,却好像对房事没什么兴趣。

那日赵牧跟随帝王去太后的殿宇,他候于不远处的廊柱旁护卫,隐约听到太后提到“帝王的责任”。

赵牧今日还是收了一只暖手宫炉,不为别人,而是为了他的王。

手炉由一层锦绣包裹,精细的绣线现出玄武的纹路。

赵牧深吸了一口气,恭谨靠近,将手炉呈给玄胤:“陛下,皇后……”

见玄胤清澄美目中闪过一丝凛冽,赵牧瞬间惶恐。

玄胤看眼前那纯直的人正要既羞愧又畏惧地俯下身去,轻轻伸手扶起他的手臂。

他并没有生气。

目光又转回到树上那座颤抖着的蜂巢。

赵牧感激帝王对自己的信任,也寻着玄胤的目光向上望去。

“臣听闻,到了冬天,黑蜂就会紧紧相拥抱住蜂巢,为了保持巢内温暖,用自己的生命护卫它们的蜂王。”

自然界的生灵原来也与人一样,赵牧感叹着。

“蜂王,”玄胤悠然凝望,娓娓道来,“与它类似的幼虫曾经有好几只,被族群选中入住王台,受细心呵护,以琼浆为食。其中最先破蛹而出的那一只会杀死其他未破蛹的幼虫,成为蜂王。”

赵牧倒吸一口气。

“在成为蜂王之后,它就只能生活在蜂巢之内,终其一生不停地产卵繁衍,直到死去。而一旦死去,便会有新的幼虫被培育成蜂王,如此往复,永不休止。”

听玄胤在身旁如此平静地叙述,赵牧喉咙发干,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他只得道:“陛下天潢贵胄,竟对这些野物如此熟悉。”

“朕从前有个朋友……听他说的。”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地慌奔而来,手里提着各种木麻铁具。宫中竟然出现蜂巢——它在北国并不像在南国那里被视为吉物——万一伤着陛下,可是诛族的死罪。

赵牧正想开口制止宫人们去撤毁蜂巢,因方才帝王凝视了蜂巢已经有一会儿了,那目光并无不悦,反而在温柔中有丝忧愁。

可赵牧还未来得及开口,玄胤却已淡漠地背过身去,漫不经心接过他手上的暖炉,往内宫的方向走去了。

宫帏夕照,凄清悠宁。

皇后解禁,收回了管领后宫的权柄。

容贵妃对着寂静的宫墙出神望着,回想着慕如烟凯旋那日来她宫里时的场景。

“娘娘以前不是要找我谈么?”美人嘴角一如往常似笑非笑的清冷,“现在可以谈了。”

慕如烟走后,朱景耀才从里殿走出来。

“母亲,不要再争了,争不过的。不妨听了慕如烟的。若今后是三哥即位,我们所有人就都还活得成,没准儿日子还能和现在一样过。的确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换作从前,没人会猜想到三皇子会有正位东宫的可能,可短短几个月,形势早已翻天覆地。也是经历了这几个月的种种,所有人都像从梦中清醒,猛然发现,王座竟好像是为三皇子量身而造一般。

这段日子看过朝堂腥风血雨,体会过每日的战战兢兢,朱景耀自知自己没有掌控王座的能力。他信得过朱景深的温润正直,所以趁着慕如烟得到了绝对的军权,将储君就此定下来,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容贵妃点了点头。

不禁感慨,慕如烟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掌控了所有军队与整座朝堂的风向。

昔日妩媚的贵妃,如今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仿佛施在身上的魔法没有了。原来放开了争逐之心的那一刻,就好像放弃生命一样,无际的虚空排山倒海袭来。不过,内心从虚空中慢慢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听母亲方才还向慕如烟道歉,说当初对她说知晓一桩五年前的往事,不过是想拉拢她所以信口胡说的。可是母亲不是……”

“不要再提了。五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容贵妃打断孩子,沉沉望向宫外夕照,静悄悄的光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不要再提了……”容贵妃口中嗫嚅重复着,望着那道长长的光影沉默了许久,轻声自语道,“他都要做皇帝了……”

师傅说过:“欠了人的,就要还。”

秋风萧然而下,光影拂尘。

慕如烟送完军队回到城内,走入解语楼。

推开房门,橙花香气淡淡晕染弥漫,清月抬起头来。

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已经等了许久。

两人四目相对,一样的面无波澜。

“将军那日莫不是说着玩玩的吧?”清月悠悠抬手,将面前的那杯酒斟满,“必须做的事,做完了吗?”

慕如烟默默望着清月。

也是在这间房间,她曾经在救清月时说过:“等我做完我必须做的事,不会太久。如果到那时你还觉得我该死——这条命给你便是。”

这到底是游戏人间的玩笑,还是自我实现的谶言?

“做完了。”慕如烟平静答道。

“那你是以为,我会听你巧舌如簧的辩解?”清月含笑看着桌上的酒杯,“还是觉得,这里面盛的不是剖心刮骨的剧毒?”

慕如烟嘴角淡然上扬。

她走上前去,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水往地上利落一洒。

清月冷笑一声。

果然卑劣。

可下一瞬,在清月还反应过来之前,只见慕如烟举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将整壶酒灌入了体内。

液体潺潺而下,美人仰着头,目光冷静空寂,默默闭上了眼。

顺唇角淌下的从酒水变成了血水,直到一片鲜红喷涌而出,天地间全是血色。

她倒在了血泊中。

行军途中,凤影下意识回了下头。

隐约听到风的声音,一棵槭枫静立在不远处,红叶似血。

前方就是途经的第一座驿站,车马继续行进,并没有打算停下。

“凤影将军!”一名驿官策马而来。

驿官下马行礼,靠近凤影耳侧低语一句。

假面后皱了皱眉。

今晨府中一直不见人,也不见他来送行,眼下怎么在驿站里……

他搞什么?

凤影轻身下马,离开前行的队伍,独自进了驿站。

驿舍里门窗紧闭,杳无人声,一束日光从楼顶隙缝中刺下来,细细长长,贯穿了整个昏沉的空间。

木质的楼梯有年数了,随着行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凤影来到二楼的一间客房,推开门。

“呜呜……”

朱荃踉踉跄跄朝着门口挪步,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血染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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