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如迅捷的雷电。

在夜色掩映下，乌云又回到了宜春宫里。它灵动的黄瞳里闪折谨慎的色彩，整只猫如人一般躲在暗处探查很久，发觉确实无人看守，这才踩着墙翻了过来。

庭院里的那株扶苏树，依旧伶仃地生长着。

深秋露重，枝桠上的树叶已经全都落了下来。几片随风飞舞，飘飘摇摇，更多的则是落到了树干边的土地上，萎缩着枯槁。

乌云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恍惚中又回想起昔日种种。

叽叽喳喳小鸟样说个不停的荷衣，晒着日头浅笑裁衣的英裳，蹦蹦跳跳惹人喜欢的安歌，乖巧胖乎乎爱睡觉的嘉树，爱在树下吃桂花糕的自己，一天又一天简单又纯粹的日子。

还有，安宁地看着一切的扶苏。

风从门户吹来，吹走回忆，带来清醒。

乌云看着脑中的幻象悄然溜走，熟悉的地方，人与事都如烟消散。

它胸口传来阵阵撕裂的疼痛，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原来是叫做伤心么？

黑猫寂寥地走入空无一人的院落。

它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越过重重关卡，千里迢迢回到这处故地。

但，有些事情，做便做了。

没有理由。

公子高的处所，夫妻二人皆是情绪低沉。

作为二公子，这身份的枷锁捆绑着以前和以后，要束缚自己整整一生。

公子高只觉得累，身累，心更累。

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很难，这些年里，他谨小慎微地做事，嬴政吩咐的任何事情从不出错，就是怕稍有差池会落得个难以预料的结局。

幸运的是，朝臣上下也算有口皆碑。众人对二公子的印象，大多是沉着，稳重，虽不甚有奇才天赋，但以后也可为护国良臣。

不幸的是，始皇帝嬴政死了。

于是以前的种种夸赞也好，作为也好，都成了新帝胡亥所忌惮的内容。所以，长公子扶苏已去，谁又能保证这个名声还不错的二公子，暗地里不会有反叛之心，又或者有人支持呢？

公子高并不愚钝，他明白这些。

正因为明白，才更是陷入漩涡。

如今的胡亥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但又没有什么把柄在手。所以，他在等，等一个能铲除掉异己的机会。一些地位低的公子公主，早就被铲除掉了。

而公子高知道，自己能存活至今，只不过是因为胡亥在忌惮朝中老臣。

一旦他坐稳位子……

公子高痛苦地抓着头发，他想来想去，无法，根本无法。

无法保全。

“爹爹，娘亲怎么哭了？”小儿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房走出。

他只有七八岁，还不清楚已经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公子高勉力恢复着面部表情，夫妻二人对望一眼，皆是匆匆抹除掉憔悴的印记。

他朝着儿子伸出手臂，敞开怀抱：“你看，爹爹娘亲都好好的。”

小儿子不明所以，欢快地抱住父亲，晃着他的胳膊撒娇：“爹爹，我想去看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接哥哥回来啊？”

公子高身躯顿住，许久，他才从胸腔里挤出一丝声音：“莫急……莫急……很快，很快就能团聚了……”

公子高有二子，大儿子在妻子的娘家那边，此时应当也被监禁了。

妻子见状，用帕子紧紧捂住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落。

团聚？

恐怕直到死亡，才能真正再见。

他搂着不谙世事的小儿子，看着孩子单纯的眼睛，心中刺痛。

许久，夜色又临。

公子高牵着儿子的手，把孩子小小的手掌放入妻子的手心。

妻子擦了擦红肿的泪眼，不解地看着丈夫。

公子高勉强地笑着，目中发红，但又有一种隐匿着的坚毅。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柔声道：“以后，整个家就麻烦你了。”

妻子愕然，就见丈夫长身而立，向着门口的侍卫朗声道：“公子高，求见陛下！”

夜色茫茫，一弯月悄然悬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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