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 197 章 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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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说话硬气,身体却是一把病骨支离。才出了杨村,就大头朝下,掉了下去。

亏得看守她的人多,否则那么一头摔下去,不死也得摔成个傻子。

——又或许,她原本也比傻子好不到哪去了。

朦朦胧胧地,宋如玥觉得自己好像在坐船。

她其实没坐过船,不知道坐船是什么感受。只是从前有人跟她说过,“坐船,颠簸游荡,从流东西,水面起浪的时候,有点像骑马。”

于是,她觉得自己在坐船。

这倒新鲜,她心念一动,便起身出了船舱。

外头铁云逼催、风雨欲来,这却只是一条小船。离开那逼仄温暖的乌篷,船头船尾更是狭窄局促,遑论,还坐着数个正说笑的成年男女。

宋如玥扶着乌篷,将他们辨识片刻,眼圈就红了。

唯一那女人侧头看了她,便笑着对她招手,柔声问:“玥儿,怎么一醒了就哭?快来皇姐这里。”

宋如玥蹭着眼睛过去,将泪水揉了又揉,眼前人还是清晰如昨。她一落座,宋如珏柔软的手就轻轻抚过了她头顶发璇,奇道:“是谁,给我们玥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太过分了,她掌心里热意都那样叫人熟悉。

宋如玥说不出成型的句子,索性扑到她怀里,“汪”地一声嚎啕大哭。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众人都失笑,宋珪尤为乐不可支:“玥儿,你怎么……像条小狗儿一样?”

话音未落,他就被拍了当头一掌,捂着脑袋,委屈道:“皇兄……”

宋玠从最远的船头走过来,笑骂:“不准这么说妹妹。”

宋煜也笑:“玠儿宠妹妹,可真是无人能及。”

可是宋如玥听了,却并不高兴——在这小舟上,她前尘尽忘,唯留一腔彻骨悲意,对宋玠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她又往宋如珏怀里缩了缩,泪汪汪地指控:“才没有呢,皇兄他欺负我!”

宋玠奇道:“皇兄怎么欺负你了?”

不知为何,听他自称“皇兄”,宋如玥哭得更凶了。最后连宋煜都无奈,偷偷往宋玠手里塞了包梅糕糖,冲他眨了眨眼。

宋玠会意,去问宋如玥:“玥儿,你看,皇兄手里有什么?”

宋如玥泪眼迷蒙,不欲理他,却听宋如珏惊喜道:“呀,好甜!”

她心肠动了动。

宋如珏又低下头来,往她唇间也喂了一颗:“玥儿喜不喜欢?”

宋如玥正愤愤呢,下意识用舌尖往外顶。可她嗜甜,舌尖一碰,就舍不得了,只暗道:“糖何辜?”

因此,心安理得地噙住了。

噙了糖,也只好抬眼一扫,顿时魂飞魄散——

宋玠踮脚踩上了船沿,周围风吹浪打,小舟摇摇如叶,稍有不慎,他就要掉下去,粉身碎骨!

她身子已经扑腾过去,把人往下一拽,才惊呼:“皇兄!!”

宋玠眨了眨眼:“既然是皇兄给了玥儿委屈受,那么莫说跳船沉海,来日,或许千刀万剐、万箭穿身,也是罪有应得。玥儿,你会舍不得皇兄吗?”

宋如玥扑在他胸前,更是涕泪横流,本想开口原谅,冥冥中,却竟说不出一个字。

“好啦,”宋煜把二人拉起来,挨个拍了拍,“你皇兄那尽是玩笑话,玥儿不怕!”又翻了一眼宋玠,数落他,“如此拙劣手段,把你妹妹吓得这样!”

宋玠笑吟吟告罪,也拍了拍宋如玥:“好啦,皇兄骗你的。”

宋珪在一旁附和:“就是,显然是皇兄扯谎嘛!玥儿,皇兄若真要跳,早自己跳了,还等你发觉?”

……理所当然,他又冷了场。

宋如玥脸色煞白,瞪他。

宋如珏也在他嘴上拍了一巴掌:“又浑说!”

宋珪只好又委屈巴巴缩了起来。

谁知,竟引得宋如玥破涕为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把从宋玠那偷偷顺过来的糖塞进了他嘴里:“二皇兄也是待我好,我知道的。”

宋珪怔了半天,欣喜若狂,激烈地去抖宋如珏的袖子:“皇姐!皇姐!你听见了吗?玥儿说她知道!!”

宋如珏也顿时无奈,哄小孩一样哄他:“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宋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如玥,傻笑到耳边有一撮头发都飞了起来,也不知道压一压、捋一捋。如此半晌,他才抽出一把笛子:“二皇兄新会了一首曲子,给你听!”

于是轻柔的笛声,就舒缓地流淌在晦暗天地之间。笛声过处,竟春暖花开、夜色如洗……一片红墙金檐,错落勾连,恍然是十年前皇城春夜,杏花风流。

宋煜天子之尊,竟随着膝下儿女胡闹,也与他们一并倚坐在宫檐之上,还感叹:“自登基以来,朕许久不曾在此赏月了。”

宋玠笑道:“儿臣先还诧异,不知珪儿这习惯从何处而来,原来,根在父皇。”

得他如此夸赞,宋煜便自然欣慰地看了看宋珪,宋珪亦难得骄傲了一回。可片刻而已,便想起自己一句话冷场,而皇兄一句话竟熨贴了两个人的心,不免又自惭形秽起来。

宋如玥拉着宋如珏,胆大包天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往下看去,说:“我可很久很久……都没见到家里是什么模样了。想不到二皇兄一曲笛子,就能了我夙愿。”

此言一出,她也自觉怪异,怔住了。

父皇兄姊更是不解,宋如珏:“……什么?”

宋如玥捂住了嘴。

她忽然想起来许多——她嘴唇翕动片刻,本要问“你们不是都死了吗”,却一个字也不忍质问,面对他们看了两眼,惨烈的回忆却越涌越多,最终实在忍耐不得,退了两步,仓皇而逃。

金瓦竟不堪踩,她一路跑,一路裂,脚下延出一道噬人的深渊。身后传来一声声焦急的“玥儿”,可她不敢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流血的七窍、残破的尸身。

她拼命跑,可是,跑不过往事,也跑不过命运。蓦地一脚踩空,人已如坠深渊,衣衫如猎,身飞如坠。

而她竟然不慌了,只在愈来愈急的风声呼啸中,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安然闭上了眼。

这坠落却似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刻钟,她终于觉得自己挨着了实体,却没有摔得四分五裂,而是落入了一囊柔软的东西。

似乎也还活着,只是疼,心如雷鼓,头痛欲裂。

她瞪开双眼,浑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摔了回去。

有人从她床边离开,到帐外小声说了什么,片刻,就有人进来。

其中一人还是言笑晏晏:“怎么,玥儿,见了我,眼睛都直了。”

宋如玥不光眼睛直了,心跳都快被拉成一条直线了。

她一开口就声音沙哑:“这里是哪里?”

“别怕,”宋玠施施然,“你才只睡了一天一夜。”

他将一碗药放到宋如玥床边,道:“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已经晾好了,刚刚可以入口。”

宋如玥于是又盯上那碗药汁——嘴里也是苦的,可是,好像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她只怀疑是自己在梦中沉溺太深,竟分不清是真是梦了,还在自嘲。紧接着,就见宋玠奇迹般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来,放到了旁边。

宋如玥盯着那颗糖,百味杂陈,头皮发麻,却忽然想起,自己原是被他设计。

于是她看着宋玠眼下做派,更气,只冷笑,咕咚咕咚几声灌了药,分明苦得难受,却气得木着脸,信手将那糖一扫,看也不看他一眼:“是药是毒,我都当面喝了。滚吧。”

糖块无辜地滚落回宋玠脚下,沾了一身的土。

宋玠没有捡,只是望着她,笑意也再维持不住:“玥儿,……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如玥还是不看他:“这有条狗在本宫面前吠什么呢?卫真,你能听懂狗叫吗?”

宋玠再不动声色,呼吸声也变了。他拇指从其余四指的指根依次掐过去,用力之狠,连指甲都泛白。可是他旋即想起,这会留下痕迹,于是,竭力用指腹代替了指甲,却只是隔靴搔痒,更难忍受。

卫真已经回了宋如玥:“公主与启王乃是亲生兄妹,请公主言语客气些,别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宋如玥又一声冷笑,尖声道:“启王是什么东西?本宫只有一个兄长,早已在桃源谷战死、死无全尸了!”

卫真正要开口,忽然旁边一声“公主”把他惊忘了词。

宋玠几辈子不曾说过“公主”一词,唇舌都对这二字生疏无比,说着硌牙。可是他对外是润物细无声,对自己,也能用极强的控制和适应力横扫过去,第二次开口,他竟还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公主,本王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如玥陡然偃了旗、息了鼓,一句火也喷不出来了。

细看,她眼尾竟有一点点湿,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了。

她强忍酸涩,昂首问罪:“启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玠:“本王来提醒公主,今日局面,是本王一手设计,因此,公主此行的目的,本王也心知肚明。锦匣已不在这军营之内,请公主切勿轻举妄动,糟蹋了自己这最后一段自由。”

宋如玥原本心已软了,因此听进去了,却没料到是这样的话,怒极反笑:“本宫早该知道,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说还不够,话音未落,劈手夺起药碗一砸。这一下对准了宋玠的脸,他哪能躲开?若被砸实了,只怕脸上皮开肉绽也是有的,哪还能笑?

幸好,卫真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碗。

可是,碗底残余的药汁,却依然溅上了宋玠的脸。他抬手一抹,从卫真手里掰了碗下来,看了看宋如玥,嘴唇翕动,嘴角沉得低低的,一个字也没说。

他交睫数次,捡起糖,转身出了帐子。

卫真丢下一句:“公主眼下已是阶下囚,脾气太烈,并非好事。”

宋如玥眼皮都懒得对他抬:“滚!”

宋玠并没有走远,卫真一走出去,就看见了他。

也是,他若脱离了卫真视线,自然又要引起怀疑。

宋玠正倚着一棵树,抬头看着枝叶上的虫蛾。见了卫真过来,还笑着招呼他,小声道:“卫将军,快来。”

他眼眶深红,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哑。

卫真于是过去,顺着他目光看去——无数只幼虫,正从同一包卵中钻出,蠕动着四散开去。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一凝——他最怕这样的虫子,不过没有告知任何人。

宋玠痴痴仰头:“这些虫子,朝生暮死,一生不知会离开出生之地多远。往后侥幸遇见了,大抵也化了蛾,还能认出彼此,曾是同胞的手足吗?”

卫真听懂了这句隐喻,却不擅长打哑谜,更不擅长安慰,憋了半天,只说:“公主的性子……和诚王一样,也不算辱没了皇族血脉。”

宋玠笑了一声:“你对她,倒颇为容忍。”

“我只是忠于陛下,并非不知喜怒哀乐、忘却七情六欲的死士。”卫真回答他,“公主虽然莽撞了些,到底,爱恨分明、敢作敢当,配得我尊敬。”

宋玠又笑了一声,转眼看他:“本王却不配。”

卫真抿了嘴,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他想了半天,觑着下属们都远,才轻声问:“殿下之才,我已亲眼见过;从前之德,也有诚王和公主言行举止为证。我也不明白……殿下,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这就是卫将军……始终不肯信任本王的原因?”见卫真颔首,宋玠只淡然一哂,“生死之间,性格大变,也是有的。本王只是怕了。”

卫真显然不信。

宋玠无奈地一笑:“真金才不怕火炼,可是,本王或许只是块镀了金的铜铁,让天下人看走了眼罢了。”

卫真摇了摇头,不再问了。

他原本看着宋玠和宋如玥,只觉他们大相径庭,不像亲兄妹。直到杨村里宋如玥图穷匕见、这几句宋玠死不认账,他才明白。

喜怒不形、心如铁石。

好一对皇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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