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玥冷笑了那一声，未停，讽刺道：“不早不晚，只错过了头几句军情。怎么，殿下，意识到我是个隐患了？”

辰静双察觉了她伤心，顿时本能般软下了语气：“我只是那样一问。我待你的心，你也该听见了。”

他也是昏了头。果然，宋如玥更尖锐地嗤笑：“看来，殿下这是知道我在偷听，故意说给我听的了。否则，殿下真那样情深意重，何以上来就是这样的话问我？”

她笑道：“不错。不错。原也不错。我本是前朝遗孤，合该与你们貌合心离！殿下疑我，岂不也在情理之中吗？倒是我糊涂，平白浪费了这几年！又平白……搭了多少人命！”

辰静双脑子里嗡地一声。

宋如玥察觉他多疑、悔恨从前，正是他最怕的。如今□□裸地摊在他面前，他如坠冰窟，因此心灰意冷、疑心愈烈。

“……只为一句话，你便咄咄至此。青……你，我竟也不知，从前，你待我究竟是怎样的心了。”

“殿下不知道，不若剖出来看看。”宋如玥摇头笑了笑，俯身从张湘身上抽出佩刀，刀柄向外，指向辰静双，刀锋向内，对准了自己——“兵器已经备好了。殿下身边防备周密，我那些暗卫没能陪着过来。如何？此时此刻，殿下大可安心动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辰静双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而她一步一步，刀柄已经快要戳到辰静双胸口。

“殿下不敢吗？！”

辰静双没看刀，只看着她，眼里全是血丝：“为一个张湘，你就要与我反目吗？”

宋如玥口不择言：“那又怎样？！”

辰静双嘴角动了动，先没和她说话，只平平道：“纪江，你先出去。”

纪江如蒙大赦，谢恩退下。宋如玥回头，他却没有带走张湘。张湘的眼睛没有完全闭合——像是他死后，有人技巧拙劣地替他闭上了眼皮。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正像在瞧着这边。

他是枉死的。

宋如玥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天铁营各个随她出生入死，尤其能被她指名去做什么事的人，都是战勋卓著，碧血丹心。若非跟了她，早该当个将领，也不至于死了，都还留不下名。

何况此人性格和善，极具亲和力。刚出永溪的时候，她成日里恹恹的，吃不下东西，以张湘的品阶，当时还不够到她面前，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那时的吃食，都是他一样一样，精心调配，多一口怕腻，少一口嫌寡，最后勾得她想起了用餐，他自己倒瘦了两圈。

他就像个兄长，但是比起宋玠宋珪，他更加地润物细无声。哪怕在天铁营里，这也是她不容置疑的亲信。否则，当初也不会派他来给辰静双送信。

天铁营在西凌死伤过半，已是她永不可能释怀的痛事。如今又添了这样几个人，只为了她心上人的那点可笑疑心，人都冷了，躺在地上，还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她难以忍受，回过头来，正对上辰静双的目光。辰静双一点一点把她手里的刀按了下去，低声道：“为了我，你都不曾与宋玠反目。我原以为，能让你如此犹豫，至少我与他是相当的。如今看来……你们兄妹之间，倒像是有别的缘由。”

宋如玥愣了一愣，怒不可遏——同时，她也终于注意到了后心一跳一跳的疼——她简直像猛兽一样地低声咆哮：“我与皇兄，已经反目——！”

“是为了什么呢？”辰静双状若平静地看着她，“总不会是为了我，否则不至于拖到今天。也是。你们皇室，兄妹感情深厚，怎会为了外人翻脸？是因为他拿了玉玺，又毁了什么承诺？”

宋如玥一口气在喉咙里提了半天，终究泄了，惨然而笑：“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玉玺。”

她笑道：“也罢，也罢……”

她个性直率，平生最受不得多疑。辰静双一字一句，都比刀锋还利，几乎抵得上宋玠临走时向她射出的箭。她人泄了气，刀也脱了手，砸在两人间的桌案上，笔直地插了进去。

她的目光随着垂下去。

檀木的桌案。

再好的木头，被刀一捅，就是一道不可修复的痕迹。

她几乎喘不过气，话音都是低低的，几不可闻。甚至，能显出一丝温柔。

“你若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前两日你问我，是去是留，我原来今日才想好。

“辰王殿下，我今日再恼火，想必也有一句没说错。我安乐，前十六年享大豫尊荣，往后，便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前朝遗孤。前朝遗孤也就罢了，我又偏不是逆来顺受、供人予求取乐的性子，与辰王殿下注定了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不如今日就分开。免得日久生厌，落得难看。”

辰静双也看着那把刀。这一刻，他恨不得它捅的是自己的心。鲜血涌出来，或许就不会那么疼。

他指尖还搭在宋如玥手背上，只觉触手滚烫。他轻轻攥了一把，宋如玥鬼使神差，没有避开。

但也没有抬头。

辰静双心头一软，轻声道：“你今天过来，原本是想说什么？”

宋如玥也轻轻答他：“我原本……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过，我现在明白了。我为着皇室，你为着辰国。你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这话不错，可是，你不能把辰国的命运也托付给我。我说的话，你未必肯信。我明白。为着皇兄和天铁营，我也多少次伤过你的心，这一回，或许扯平了。”

她一点一点，抽回了手。

辰静双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宋如玥道：“我想说，玉玺在何处，我委实不知。在桃源谷遇袭的时候，我身边的人不多，唯恐不测，叫何俊带着它先走了。”

“有没有可能，他半途被辰恭的人截获了？”

宋如玥想了想，道：“绝无可能。”

辰静双怔了怔，苦笑道：“你还是在骗我。”

宋如玥不再解释，只对他笑了一笑：“是了。你这么想，倒也不错。”

她退了两步，站不住了，索性坐在了地上，张湘身旁。她稍稍用力，擦去了他脸上的一簇血。

她好像没什么事干，一下一下地为他擦干净脸。她道：“倘或没有玉玺……他不会死，咱们两个，或许也比现在恩爱些。”

辰静双张了张嘴。

他也不明白，他和宋如玥，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仿佛就是为了个玉玺。可是，他自认没将玉玺看在眼里。他从最开始，只是想要一句实话。

他微微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眼眶里：“你知道——”

“我不知道。”宋如玥却轻声打断了他，慢慢地质问，“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样地看重玉玺。是，或许是，玉玺或许是天命所归……可是打仗的时候，前线血流成河的时候，它只是一块玉而已。我不明白，自辰恭起，群雄纷起……可什么群雄，不都是乱臣贼子吗？我父皇被辰恭幽禁折磨的时候，有人真想助他复位吗？你们难道夺了玉玺，就真能名正言顺、心安理得了吗？”

她从小在皇宫长大，见惯人心。可是，她被保护得太好，从未涉入诡谲的□□之中，还没有见识过人心最幽微之处。

因此在玉玺一事上，她天真得近乎愚蠢。

宋如玥道：“其实，我也错了。我知道它重要，人人都盯着它，可是，我刚到辰国的时候，只想将它封存一生。我也没指望要借助辰国，帮父皇复辟。我那时候以为，皇兄们都死啦……父皇，我也救不回来。子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么？直到皇兄出现，他身无长物，我就想，至少把玉玺还给他……”

她轻轻摇头。

“我将他看错了。我们走到这一步，错全在我。你让了我那么多回，这一回，你不要自罪。”

她咳了一声，又咽下一口血。她不想再多说了，也不想让辰静双可怜，只撑着地站了起来，道：“你但凡对我还有一点感情，就叫人，帮我把张湘送回天铁营营地吧。他死得不值，我想让他走得……隆重些。”

辰静双只听得苍凉难过：“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你在骗我吗？”

宋如玥摇了摇头：“我不想……”

“那就是你错过的军情。郭琦与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宋玠率兵将至。有人说，他批复军情，用的都是玉玺。”

“辰恭……能容他拿着玉玺？”

“我也这么说，可是，你看。”辰静双大步绕过来，递给她一卷卷轴，“这落款，你自己认一认。”

果真。

宋如玥顿了顿：“辰恭仿制过玉玺。”

“前些日子，辰恭当着群臣的面，将它砸了。”

宋如玥咬住了嘴唇，前后细想，也无从抵赖了。

仿制玉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辰恭能造出一块以假乱真的，已经不合常理，不可能还有第二块。

若真如此，恐怕何俊等人也……

她不想再在辰静双面前站下去了，仓皇退了一步，转身要走。

辰静双拉住了她：“我——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宋玠是不是你故意纵走的？我知道你对宋玠始终还有指望，我也知道——”

又是如此。

宋如玥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

她已经怒发冲冠、又失望透顶。

她回眸看了一眼辰静双，目光动摇了一瞬，还是看向了他，狠着心，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说得清楚了。我说过了，你不信，再说几次也都是徒劳。一个玩意儿，也不配我反复辩解。”

她最后看了辰静双一眼，决然地收回了目光，如同收回了所有的眷恋。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完这一句，她举步就走——迎头撞到一个人怀里。那人抱住她，也看了辰静双一眼，显然是听到了最后几句，目光也有些复杂。

是宋珪。

钟灵和笙童，都跟在他和林荣身后，显然，这救兵就是他们搬来的。可见了这场面，也都只好闭了无用的嘴。而宋如玥只抬头看了宋珪一眼，眼泪就涌了出来。

宋珪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劝道：“你先回去休息，我与辰王说说话，把张湘带回去。如何？”

钟灵生怕宋如玥拒绝，在她耳边帮腔道：“回去擦擦眼泪，将军这会儿眼睛都肿了，气色也不好，吵也吵不过旁人啊。”

宋如玥吐出一口气，终于累极，闭眼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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