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99章 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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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溪皇城。

辰恭,这半年来无奈蜗居,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怎奈兵力不足,他也还没疯到自投罗网,因此对内,阴鸷得变本加厉。

首当其冲之人,当然是皇帝。

永溪皇城偏南,与沉云等地相去不远,本就令辰恭揪心。他又不知从何处听了一耳朵风水,坚信此城与自己犯冲,威逼利诱皇帝迁都。

——或者,交出玉玺。

否则,没有玉玺,皇帝也不露面,这算什么?在辰恭眼里,简直就只算个屁。

但玉玺至今踪迹全无;皇帝仍不肯配合迁都。

其实落在他人手里,迁不迁都,换一个皇帝,早已经不能自己左右了,尤其还是面对着一位丧心病狂的反贼。而这位皇帝,竟能和辰恭拉锯这么久,实非庸才。

……却也无用。

当初辰恭进宫的时候,皇宫就经过一番劫掠,一片狼藉。不过他既然在此久住,自有人善后,粗略看去,仍是从前的模样。

尤其那片御花园,里面还是长满了葱葱的植物。栀子、海棠、洒金桃……别管在没在花期,一水儿的郁郁青青、热热闹闹,让人看了就心里喜欢。

当初宋如玥和辰静双初遇的那座小亭,如今分毫未改,也坐着人。亭外里三层外三层,花前叶下,围满了人。

亭里坐着的是皇帝。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皇帝仍着黄袍,面前摆酒,放浪酩酊。短短两年,他已经有了些形销骨立的味道,好像变成了个瘫缩在锦绣丛中的干瘦老头,宋如玥熟悉的那些慈爱、威严……早就被辰恭摧残殆尽了。

但是,他精神虽然已经崩溃,外表却竟然得以留存——他依然衣冠整齐,胡茬和乱发也都没有多长,鬓角依然紧若刀裁,似乎才迷乱了不久。更显出了物是人非的可悲。

他半卧在石桌上,慢吞吞伸手取酒。酒杯已空,便被他骤然掷在地上。皇帝用手胡乱摸索片刻,扑住了酒壶,拎起来一晃,听得了水声,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往嘴里送。

他两颊已经酡红,眼睛也高高肿起。酒倒急了,清亮的酒液一边沿着嘴角流落,一边又逼着他呛咳不止。他倦得眼皮都叠了千叠,半耷着,遮住无神的瞳孔。

辰恭就是这时候来的。

面色青白,几乎成了他的一个特征。不过此时他气势很足,衣冠楚楚,比皇帝体面得多了。

他笼着袖子,优雅矜持地迈上亭子,对着一动不动伏案的皇帝欣赏了半晌,啧啧叹道:“听说陛下和皇后不过是政治联姻,怎么,至于这么伤心?”

不提也罢,一提皇后,皇帝猛地拔出头,对着旁边干呕不止。

辰恭避过地上水渍,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边。

四天前,辰恭终于一个个杀尽了皇帝身边的宫人、妃嫔,把手伸向了硕果仅存的皇后。

皇后被带到皇帝幽禁处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竭力冷静地看向皇帝,竟还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声音也随着身体发颤,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放松下来:“陛下,多日不见。”

皇后的声音,若非刻意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其实是很柔媚的。那个时候,她的音色就很柔媚,像每一个陪他度过的深夜一般。

皇帝万万没想过连这本该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能逃脱毒手,怔了半晌,猛然扑过去,又被人中途捞住,徒劳地挣扎着伸长手臂:“不、不——!”

“这要取决于您呀,陛下。”辰恭逼近他,嗓音里含着沙哑的、刀锋一样残忍的笑意,咬牙切齿地问:“迁都戎南,或者交出玉玺,您总得……选一个吧?”

皇帝像是被他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辰恭又转向皇后:“或者,寡人怎么一直没想到呢?皇后娘娘,知不知道玉玺的去向?娘娘若坦诚相告,本王饶娘娘一命,皆大欢喜啊!”

皇后只望着皇帝,皇帝认命地闭上了眼。

两人多年帝后,一点默契当然是有的。从宋如玥强闯仁和宫、哭诉皇帝要送她一人出城、苟且偷生的时候,皇后就有了隐约的预感。辰恭遍寻玉玺不得、皇帝那认命的一闭眼……就是默认了。

就是默认了,玉玺是被离京的安乐公主带走了。

那是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各宫都喜欢她,因为她一个人就能让寡淡的宫殿活泼热闹起来。小丫头撒娇是一绝,骨子里却坚硬无匹,无怪皇帝将宝押在了她身上。

只是,不知那小丫头为此,又要多受多少风波消磨。

皇后自觉眼眶一热,忙低垂下眼,待眼泪落净了,才又望向辰恭,惨然一笑:“殿下说笑,本宫深居宫墙,怎会知道玉玺的事?”

辰恭气极反笑:“本王给了娘娘机会,可娘娘非要为人鱼肉,那可就怪不得本王了。本王再问娘娘一次,知不知道玉玺下落?”

皇后鼓起勇气看向他,认认真真道:“殿下说笑了。”

皇帝瞠目欲裂。

听见辰恭可惜地“啧”了一声,皇后脑子里嗡嗡作响,拼尽全力挪开目光,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竭力不去想。

可是,那些宫人、妃嫔的死状,她又怎会毫无耳闻?

她只好看向皇帝,战战兢兢地开口,随便说些旧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起什么顺手就把什么挖出来信口开河,饶是如此,也觉得舌头僵直、满头满脸的皮肉都在发紧、发麻。

“陛下,妾还记得懿王府有两棵槐树,长宁十八年砍掉栽了桃花,陛下那时候说桃花很衬妾但是妾其实喜欢槐花。妾幼年有个乳娘每到槐花开的时候就会摘槐花给妾做蜜汁槐花,妾一直很可惜那两课槐树但始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陛下说明……”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竟然扯起了家常。

可辰恭似乎只觉得好笑,冷眼旁观;皇帝依然无心分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后。他看见外面的侍卫佩刀入内,照着她膝窝一踢。

皇后“扑通”跪倒在地,竟吓哭了,语速愈发快:“陛下,妾一直很羡慕卫贵妃和静嫔之间的情谊她们真是人间少有可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妾只想有个人能说说贴心——”

“——不!!”

皇帝忽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蛮力,竟将那四五个制住他四肢的护卫生生往前拖动了两步,可惜,顿时有更多的人过来按住了他,不敢挡他的视线,他只好无能为力地、四肢沉重地,看着对方手起刀落。

鲜血狂喷,皇后茫然地喘息数次,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那人正将她断足拾起,摆到一旁。

汗珠滚落在她肩上,殿内终于响起凄然的惨叫。

辰恭摸了摸耳屏,便有人过去堵住了皇后的嘴。他慢条斯理地问:“陛下,娘娘,当真不知玉玺下落?只要你们中有一位相告,或者陛下配合本王迁都,今日之事,就不必再继续下去了。如何?” m..coma

皇帝恨恨骂道:“朕早与你说过,你偏不信,自己没天命,便拿旁人泄愤,不怕更惹得天怒人怨!辰恭!你休想稳坐江山……你迟早……迟早不得好死!”

辰恭咧嘴一笑,看向皇后。皇后痛得眼前模糊、阵阵痉挛,却被牢牢拽住,挣扎不得。

辰恭又问了一遍,她也摇头,泪水和冷汗一并滚落,楚楚可怜。

辰恭叹道:“可惜了。本王还以为,陛下这么惹怒本王,是笃定了娘娘老实呢。本王原还想给个痛快,可惜啊,娘娘!”

他在皇后肩上一拍,吩咐道:“那就多赏娘娘几刀吧。”

又扭头往皇帝身后一指:“皇后,统共就这么一位。机会难得,你们去照顾照顾陛下,别叫陛下看不清楚。”

皇帝全身发抖,有一双手从他背后绕过来,固定住他的头,撑开他的眼睛。

他瞳孔里映出,皇后身后的人依然手起刀落,皇后闷闷的惨叫愈拔愈高,忽然在某一点转为濒死的□□;而每当他眼底泛起泪,终于要将这幅景象淹过去,便有人贴心地为他拭泪。

他眼睁睁看着,皇后被肢解了。

辰恭杀人,其实是为恐吓皇帝,死状更凄惨的,也有。但是或许皇后身份不凡,自那以后,皇帝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以至今天。

辰恭今日心情不错,优哉游哉地欣赏完皇帝干呕,甚至伸手为他拨了一下散落的头发,道:“借酒消愁,无伤大雅,但,陛下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啊。”

皇帝听出他愉悦异常,却已无心辨别,一把推开他,自己又瘫在桌椅上。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被酒发出来的汗刹那消减了大半。他不改颓态,只虚弱地冷笑一声,试探道:“怎么,朕不死,受制于你,珪儿才不敢称帝么?”

辰恭遗憾地“啊”了一声,笑道:“原来陛下是抱了这样的打算?那真是可惜,令皇儿至今无声无息,可能是逃出法场的时候死了吧?真好,本王的儿子也死了,陛下总也得死一个儿子,聊表心意啊?”

皇帝被他气得连连咳嗽,心里愈发没着没落。辰恭最近一直没有大动干戈——这他是隐约知道的——那么,辰国就该是安全的,大概……

如果辰国安全,那么,宋如玥和玉玺也该……

他忽然一寒:他不了解辰静双,只知他是辰恭的儿子。

先前交战,双方反目成仇,可是太平了这些月日,倘或那位“小辰王”动摇了……

他又爆发了一阵猛咳。

辰恭和颜悦色地过来给他顺气:“本王呢,这次找陛下,是有个好消息要与陛下分享呢。”

他自袖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裹,轻轻搁在石桌上:“本王觉得,还是陛下亲自打开比较好。”

皇帝狼狈地瞄了他一眼,伸手拽开它。里面金玉质的东西泠泠滚了滚,在桌子边缘停住。

这块玉四四方方,大小刚够成年男子单手持握。镌着字的一面,恰好翻开来,撞入皇帝视野。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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