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

《枕戈(重生)》

第29章 除夕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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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与宋如玥大婚、辰静双出孟入辰,是十一月中旬。

宋如玥领兵出行的时候,腊八刚过。

孟王府里没那么多风浪,恍然就到了除夕。

同往年一样,王府里只有孟王和辰阮郡主两个人。眼下祭过了神明先祖,戏班子正在台上唱戏,是辰阮点的一出新戏《张灯》,热热闹闹的,孟衡听着喜欢。听罢了,还叫了写本子的人来,亲赏了一笔银子,赐了几样点心。只是再点戏的时候,一出出翻看,都是听惯了的东西,又无甚趣味。

辰阮便笑道:“这些都是他们班子自己张罗的,难免千篇一律些。倒是王兄以前从外面带回的一个戏本子,我偶然听他们唱过,颇具民风,挺有意思,外祖感兴趣吗?”

辰阮都开了口,孟衡哪里会不感兴趣。只是台子上叫人回道:“新戏生疏,殿下面前,不敢献丑。”

孟衡笑道:“只有我祖孙二人,你们只当年节玩乐,我不怪罪。”

乐声这才响起来。

这故事本不是合年节而做的,只是民间的一个故事,众人传来传去,愈发离奇,被写入了戏文。粗糙的确粗糙,可也有动人肺腑之处。

讲的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一对新婚夫妻,北上省亲时被山贼截住。山贼见妻子端庄秀丽,起了歹心,以刀逼着书生把妻子留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书生无法反抗,含泪离去。妻子不肯屈就,以死相抵。

一月后,书生匆匆领着官兵找回到此处,扫平贼窝。可他翻遍匪寨人屋、山石草木,始终不见妻子身影。

最终他在后山,拾到了自己当日亲手为妻子戴上的钗环。

玉已碎,香已销。

书生平静地听官差转述了山贼供词,带着钗环回家,与钗环同住同食,甚而日夜对此喃喃低语,全当它们是妻子本人。他反复说那日二人性命攸关,他离开本是权宜之计,妻子乃是弱智女流,哪怕真发生了什么,也全非她错,他仍会如常待她。他常说着说着,就滚下泪来。

宅里上下,都道老爷傻了。书生一表人才,身负功名,本还有人想为之续弦,如此,倒不必书生自己回绝了。

这样过了十年,书生家财散尽,贫困潦倒,每日只仍抱着那点碎玉钗环。一日,他忽然做了个奇梦,梦里有一位仙人,自称是阜山山神,当日,他见妻子投死,感其贞烈,故而以法宝扣住了她的魂魄,又取天地灵气,滋养灌溉。而今,妻子已成精怪之体,却日日以泪洗面,山神便知道她在人世仍有牵挂,为之出山寻找。只听此地有个痴人,特来一观。

山神道:“如今我倒给你个机会。只是,扣押生魂,实属逆天之行。你妻在阜山无碍,却一步不能出山。你若要夫妻团圆,总得与红尘做个割舍。”

书生听了,什么也不顾了,忙道:“割舍什么?”

“家财、势力、亲眷……而后,我自会给你个法子,只需一月,你们即可相会。”

一月之期,实在令书生不忍卒听。他忙问:“可还有别的法子?哪怕只能快上顷刻,我必全力而为!”

山神沉吟道:“若抛下凡人肉身,只以魂魄相随,转瞬即至。”

书生喜极落泪,欣然答允。

山神见此,便作起神通,携书生魂魄,回归阜山。果然须臾而已。那书生魂魄仍是年轻样貌,妻子更若软玉温香,两相一会,俱口不能言,只执手落泪。俩人从此在阜山深处辟了间小屋,供奉山神,以花鸟为伴,以泉水果腹,再无生离死别,恩爱终年。

孟衡早就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一面剥着橘子,一面笑道:“阿阮若能得一个这样的郎君,我从此也就放心了。”

辰阮正看着小丫鬟敲糖瓜,抿唇一笑道:“怕是可遇不可求的。”

孟衡又看了看她:“我们小阿阮性子比戏里那人好,必不至于如此。若是你玥姐姐……”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道:“是我想错了。她怕是个拼得玉石俱碎的,反倒要比那女子惨烈得多。”

“玥姐姐身边有王兄呢,王兄拉得住她,大抵不会有那一天。外祖也是,平平安安的,怎么忽然操心起来?”辰阮劝他,“不过今日我得了玥姐姐的一封信,您瞧。”

孟衡接过信,瞄了一眼,问道:“今天?”

辰阮有些紧张,道:“是。”

信很短,的确是宋如玥的字迹:“阿阮吾妹,年关将近,请至房城,与我团圆。”

孟衡似笑非笑,问道:“这真是你玥姐姐,今日到的信?”

辰阮心虚得都不敢抬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撒谎:“是。”

孟衡好半天没说话,辰阮也不敢说。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吊起了最后一出的唱词,小丫头把敲碎的糖瓜放到近处,远远溜了。

孟衡又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最终笑了一声,道:“她既然邀你,你便去吧。”

辰阮小心翼翼地看着孟衡。

孟衡垂眸递给她一块糖瓜,替她圆了谎:“外祖年纪大了,在宫中过年舒坦。这些下人也不知都跟了多少年,不会寂寞的。你去吧。”

有了这一段,孟衡便道辰阮出行,尚要准备,便令早早散了,各自回房。孟衡送了辰阮,终于往回走的时候,眼里便渐渐蓄起泪来;偏偏就正是这个时候,厨房里送来了饺子,他一下就忍不住了,喉结在松弛干瘪的皮肤下滚了数次,一个字都没能推出来。

身边的下人流红知他心意,问道:“给郡主也送去了吗?”

厨房那边的人不明所以,答道:“送去了。”

孟衡一声哽咽,老泪纵横。

“上马饺子下马面”,可这分明该是除夕团圆的饺子啊。

厨房那小厮退下后,流红忍不住道:“殿下若不舍得,不放郡主走就是了。咱们郡主哪儿都好,唯独这说谎,总也入不了门道。”

“我何尝不知?”孟衡摇头拭泪,“如玥向来疼她,几乎比阿双更甚。这关口,怎么肯叫她去房城?”

流红道:“那殿下为何要放郡主去呢?”

“当时,阿双临走,阿阮揪着笙童说了几句话,说的是‘辰台一切风吹草动,速速回信来告与我知。此事机密,恐被他人听闻,你不必告诉王兄。’前几日,是如玥到房城一段时间后,笙童才寄回了第一封信。阿阮还自以为是将我也蒙在了鼓里,可这到底是我的王府!她这个时候提出,想来是认定自己有非前去不可的理由。她既然不肯说,又为了这事连谎话都讲了,我也就知道她的决心了。阿阮如今年岁渐长,既然自己拿定了主意……我只盼着,她幸福快乐,知道她总有一日,要离开我身边……”

他身边的孩子,都是如此,飞鸟投林般,一个个离开了他身边。从少女时代的孟婴,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叩首三次开始,从天真烂漫的辰静双,到乖巧伶俐的宋如玥。如今,最后一个辰阮,也要离他远去了。

究竟是孟国太弱太小,他只是最不得志的封地王;甚至这王位都无法世袭,一代而止。

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各个都是心怀宽广,他这一片小小的封地,不够他们生长。

那碗饺子,他最后一个都没吃得下去。

辰阮知道孟衡恐怕难过了,可辰静双那边更令人心急。

辰静双手上没有筹码。辰国的军权一丝不差,全在谢家手上。要是谢家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发起狂来,哪怕辰静双手里有白家,边境上又有宋如玥坐镇,也是无济于事的。

辰静双手里,必须要有一支能挟制住谢家的军队。它要么近在王宫内,可以一击制服反臣,要么强大到可以时时令谢家忌惮。如今只能是后者了。而这样的军队,辰国没有,孟国更没有。

只能求助于燕国。

可辰静双现在什么都有没有,笙童又对她讲了辰静双的计划,听天由命之处太多。辰阮知道自己这位哥哥,因为父亲偏爱弟弟,他手里是很有些钱的。可是区区白银,不能确保燕国动心。

——所幸,他还有一个妹妹。

一个干干净净、待字闺中的妹妹。

辰阮去心似箭,即刻启程,转眼就到了房城。

莽如宋如玥,听到这消息都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谁到了?!”

蒙望道:“是辰阮郡主。我也不信,还上城墙看了一眼,果真是……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了。”

宋如玥:“……”

宋如玥:“她来做什么!外祖怎么肯让她过来!房城万一……”

她急得团团转,忽然听有人笑了一声:“瞧瞧,磨上一头驴。”

正是辰阮。

宋如玥焦急,边大步迎过去,边一掌拍向她脑袋——然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军中糙汉,本是和自己从前一样,没吃过什么苦、承过什么伤的。她堪堪收住手,虚握成拳头放到鼻子底下,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阿阮。你怎么来了?”

“过年了,我要回家一趟。”辰阮笑盈盈地捉过她那只手,捂着搓了搓:“玥姐姐,你手都冻红了。”

她成功堵住了宋如玥接下来的话。后者哑口无言半天,忽然懂了半年前,宋玠在城墙上看见自己的感受——恨得想打人,下不去手;劝她回去,又劝不动。

实在令人又惊又怒,无可奈何,焚心以火。

而宋玠当时发现得太晚,已经无路可退了,宋如玥又不同。她计上心头,反手包住辰阮的手背,随口道:“还说我呢,你的手也这样凉——夏林,带郡主去我帐里歇息。派人去城里买些精细吃食,再捎两床被褥送过来——手炉和汤婆子你都带了没有?”

说着,她解下自己的披风,捡了干净地方,把辰阮的脖子围了个严严实实,甚至把她的半张脸都埋了进去:“越往西越冷,不比王宫里,可以赤着脖子。你穿得又这样单薄……”

辰阮努力钻出来透气:“带了带了。玥姐姐,你不也——”

“你能跟我比吗!”宋如玥立眉一喝,顿时把她吓得又缩了回去,“我跑上跑下,哪里会冷!赶紧,夏林,把郡主带进去,多添点碳烤着!”

蒙望道:“是呢,多添点碳,撒点孜然,蘸点盐……”

姑嫂俩——哪怕藏着些怒气的宋如玥——双双忍俊不禁。宋如玥笑骂道:“就你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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