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舒希声没有半分骗人的自觉，抿了一口红酒说道:“那我换一个故事吧。”

此时月光正好，和着沁凉的轻风映入舒希声身后的窗台，他的衣袂和发丝被风卷起，露出了难得一丝的脆弱。

今日宜对月独酌，吐露心事，怀念故人。

郁枫染屏住了呼吸，静静聆听他说的故事。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一句出自《道德经》中的话，对偶工整。

既然有舒希声，那就一定有舒无形。

他们是孪生兄弟，在同一天诞生，舒希声是哥哥，舒无形是弟弟。

兄弟之间友善和睦，但长大之后难免要争个高下，小到身高，大到学习成绩。总有人优秀，有人落后，落后的那个就起了嫉妒之心，自暴自弃，优秀的那个也不知为何兄弟忽然反目，要和自己分房间睡。

很不幸，今日人见人夸的舒希声在青春期的时候，是落后的那个没用的哥哥。

舒无形小时候就喜欢跟在爸爸舒志威身后，在厨房里钻来钻去，他七岁正式开始拿锅铲，在厨艺上展露天分。舒志威又惊又喜，他大大咧咧地到处带着心爱的儿子去参加朋友的饭局，向他们耀武扬威道儿子争气，以后会继承他的衣钵。舒无形也不负众望，十六岁的时候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无形咖啡”，第一家店就开在叶都的中心位置，味道奇佳，街知巷闻，屡屡刷下排队等位的最长记录。

舒希声对此嗤之以鼻，他对做菜从来都没有半分兴趣，那些吃的落在嘴里吞进腹中有什么分别。对比研究美食，他更喜欢研究厨房里新鲜的动物尸体，猪头里面有什么？猪脑为什么是那个形状的？牛的内脏好厉害！牛为什么会有四个胃？

舒志威并不喜欢舒希声在厨房里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分尸动物的小实验”，他打小就没念过什么书，骨子的的传统思想认准了舒希声的所作所为离经叛道，他现在对动物的尸体痴迷，谁知道他哪一天会不会杀了老爸，剖出心脏看看？当父亲的认定了舒希声以后会成为杀人犯，所以上初中后就禁止他再进入厨房了。

舒希声在学校活得无趣极了，整日望着窗外无所事事，要么就是支本书睡大觉。舒无形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他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乐于助人，脾气敦厚温柔。两人的小学还是在一起上的，但初中就分开了，舒无形成绩太好了，被特招去了私立明星中学，舒希声则闭眼一投，随便选了一家离家近的中学。

为什么要和舒希声考一样的成绩，一样的学校，我如果和他一样，别人还怎么分得清我是舒希声，他是舒无形呢？

他刻意把头发留长，遮住眼睛，头上戴着大大的耳麦，校服上画满不知所谓的涂鸦，走路一晃一晃，吊儿郎当的样子，用舒志威的话来说，就是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揍他。

大人对他的装扮忍不住摇头，但青春期的少女们却会成群结队地刻意守在他日常经过的走廊里，偷偷看他。他从小就长得好看，眼睛大，鼻梁高，对老师目中无人竖中指的痞气模样收到了全校女生的欢迎。

初三的时候，他开始打架，惹下不少是非，最严重的一次是当地的黑社会头目在校门口敲着铁棍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出来单挑。

为了躲避“舒无形”三个字，他学会了抽烟。舒无形发现了浴室里的烟头，家里没有人抽烟，只有舒希声忍不住躲在里面抽。

舒无形劝过他不要抽，书上说会得肺癌的。舒希声正眼没瞧过他，还当着他的面抽烟，呛的他直咳嗽。他知道善良的弟弟不会去老爸那揭发他，说不定还会帮他一起瞒着呢。

舒无形总是这样，好像假装不知道，事情就从没发生过。他讨厌舒无形这么一副伪善的样子。

因为不良学生在外打架，黑社会找上学校这件事让校长抬不起头来，如果不是舒家富奢，舒希声在校的三年每年捐一百万给学校的话，校长早就把他开除了。

这次的事情被某记者拍到，学校的声誉受损，校长也不得不顶住所有学生家长的压力，做出一些决定。

“这样吧，下个月的月考如果你能考到全校前一百名，我就保留你退学的决定，只给你一个处分。希声啊，我知道你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只是现在没用心，你好好回去学，我相信你一定能考到的。”

校长乐呵呵地拍着舒希声的肩膀笑着说道。

谁不知道舒希声回回校考成绩都在学校倒数第一到第二徘徊，怎么可能考到前一百名？

舒希声根本没理校长，照样我行我素，睡觉翘课打游戏。

舒无形却从他的朋友那儿听说了校长的话，他心里着急，想帮舒希声补习功课，考试那一天特意请了假去陪他。

舒希声却在睡大觉，他早忘了考试这一回事，前一天熬了个通宵打游戏，在床上睡得根本听不见别人叫他。

舒无形做了一个他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他穿上了舒希声不伦不类的校服，背上他的书包，代替他去学校考试。

“诶，哥们，你昨天剪头发了啊？”

迎面一个男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昵地说道。

他有些不习惯同班男生这样亲切打招呼的方式，还有经过他身边时冲他抛媚眼的漂亮女生们。

“嗯。”他说道。

“你昨天复习功课了吧？可千万别让魔鬼校长把你赶出去啊！”男生鬼叫道，表情是夸张了点，但也是真的为他担心。

他“哈哈”了两声，没想到哥哥在学校里人缘挺不错的，居然还有人担心他是不是会被校长赶走。

“对了对了，上次来过的那个囧哥，他说今天下午会在老地方等你单挑，你可千万小心点，不过我会去给你助威的哈哈！”

一直到考试结束，都没有人认出他是舒希声的弟弟，看来哥哥从不在学校里说关于自己的事，舒无形的心里有些复杂。

考完试就差不多该回家了，他惦记着无形咖啡的生意，决定回家前先去趟餐馆。

他拿出手机给舒希声打电话，舒希声没接，他只好发了一条信息给哥哥说晚一点再回来。

这是舒希声收到的来自弟弟的最后一条短信。

等再见面的时候，舒无形包扎成木乃伊的样子，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他的脑干上一直都长着一颗2厘米的肿瘤，本来还相安无事。这次他被铁棍打到头，直接导致脑后血管大出血，肿瘤堵在这，血出不去，直接形成脑栓塞。”医生的解释听起来遥远又陌生，他听不懂什么肿瘤，什么脑干，什么脑栓塞，这都是什么啊？

“简单来说呢，即使做了手术，他活下的几率也不到三成，我建议你们还是及早准备后事吧。”

舒志威和妻子苏雅柔流着泪选择了做手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舍得放弃。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最后还是失败了。

葬礼迅速地举行了，又迅速地结束了，舒希声从头到尾都没流过眼泪，他总觉得这个世界虚假得可笑，无还在，他没有死。

舒希声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敲开了父母卧室的门。

“我想去国外念书。”他淡淡地说道。

舒志威刚想大发雷霆骂他脑子空空不切实际，却被母亲苏雅柔拦住了。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对不起啊，希声，是我们对你太疏忽了。我们都不想小形去世的，你要答应妈妈，永远别把小形的死背在自己的心里。你去国外也好，留在国内只会伤心。”

最后，他也没做到妈妈的请求。

他去了国外以后，终于静下心看起了书，原来学习是那么轻松的事，也许是国外的素质教育适合他，他在那里如鱼得水，高中跳了三级，提前毕业。毕业后，他去了心仪的医学院继续研修，拿下了双学位回国。

如果当时有更好的医生治疗舒无形，他会不会还活着呢？

回国后，他才发现，舒无形的咖啡馆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他干脆用这些在国外打工挣的钱接手了无形咖啡馆。

在国外没有什么好吃的饭菜，舒希声只好学着自己做，近年来，他总觉得自己做的饭越来越像舒无形做的味道了，他吃完后总是沉默，再也吃不下去了。

舒希声更愿意看到别人吃自己做的东西，那时他再想起舒无形，心里才会轻松点。

那支烟，是他在舒无形的抽屉里找到的，舒无形为了逼他戒烟，总爱偷偷藏起他的烟，舒希声知道他习惯放在抽屉里，所以要抽烟的时候直接去舒无形的抽屉里拿就行。

他从国内离开的那一天，在舒无形的房间里睡了一晚，起来后，他想抽烟，拉开了舒无形的抽屉，那里还剩最后一支烟。

早晨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闭上眼，泪如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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