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气声从班主任鼻孔里不断传出，他怒目圆睁，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穆迟脸上，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张，和鼻子一起呼吸。
他怒极了的模样让穆迟想到丧家之犬，连狂吠也小心翼翼。
果然，班主任微微身体前倾，有那么一瞬间，班里的学生都以为他的脖子要拉长，伸出来。没人敢和他对视，除了穆迟三人。
“这位同学，你确定你的话属实吗。”
问句被他说出沉重的味道，不似询问，更像威胁。
穆迟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确定，你不相信？”
班主任直起身，手缓缓按在教鞭上，烟熏黄的粗糙手指来回揉捻，他眯起眼睛，沉声道：“事关重大，请你和我出来。”
他加重了“请”字的读音，风一般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穆迟还在惊叹班主任穿露趾凉鞋还能走这样快，后颈突然一凉，顺着力道将脑袋转向了应无予，“你放心，没事的。”
应无予的眼睛在他脸上来回扫视，深深和穆迟对视一眼，“注意安全。”
“嗯。”
穆迟起身没有立刻走，而是看向尹鸿，语气郑重，“我会找到薛烈，带他一起回来。”
尹鸿沉默的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递给穆迟，“帮我交给薛烈。”
“没问题。”穆迟道。
班主任重重敲了敲教室门，不耐烦的催促道：“别耽误时间。”
穆迟攥紧纸条，在应无予的注视下出了教室。
薛烈是他推出去的，现在不见了，也应该由他找回来。至于会不会和应无予两人分散，穆迟有莫名的自信，不管到哪，应无予都会找到他，人间和地狱的距离都不能阻挡。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学生，”班主任并没有让穆迟在走廊停留，带着他朝楼下走去，“没想到你让我如此失望。”
听着他絮絮叨叨，穆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轻问了声：“老师，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班主任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当然知道，每个学生的名字都在老师心里。”
他们正好走到李杰班级的楼层，穆迟瞥了眼教室门上的铭牌，“那你记得李杰吗。”
穆迟听力敏锐，自然不会错过班主任呼吸片刻的停顿，和停顿过后的急/促。
班主任认不认识李杰，穆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知道李杰。
意料之中，班主任没有回答。无论怎么说都不合适。
穆迟也不是硬要听答案，跟着班主任的脚步走了几步，又问道：“你知道梁铎吗？”
这个名字没有引起班主任的波澜，他反问穆迟：“不知道，他是谁。”
“李杰的同班同学。”
班主任：“……”
学校里安安静静，小路上除了穆迟和班主任再没有第三个人。很难想象这里是人员密集的场所，更像是没有生气，一片肃穆的墓地。
显然班主任也有此想法，走的飞快，脚下的露趾凉鞋走的“啪啪”作响，白色衬衣短袖领口处的脏污在阳光下更加耀眼。
这种直击内心的炎热在进入行政楼的瞬间灰飞烟灭，快到穆迟以为上一秒身上的热度不过是错觉。
阴森的冷气裹上双脚，顺着腿部的弧度蔓延到腰腹，又要写脊椎缓缓攀爬，穆迟打了个哆嗦，吐出口不应该存在于夏天的寒气。
而班主任并没有异样，反而像进入了舒适区，一脸惬意，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看着班主任用手背抹鬓角的汗水时，穆迟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你认识许雅雅吗。”
许雅雅三个字似乎是班主任脚下踩中的地雷，让他双腿僵直，牢牢稳在地上，腿弯的最后一点弧度也不见了。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也足够穆迟思考完毕了。
穆迟知道他猜对了。
班主任不知道梁铎，但是知道李杰和许雅雅，根据他的表现来看，许雅雅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闭嘴。”班主任低吼一声，全然没有在楼外的模样。来到这里，他可以尽情撕下伪装，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看到穆迟垂下头，班主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跟我走。”
不用猜，穆迟便知道班主任要带他去哪里——校长室。
“咚咚咚。”班主任规规矩矩敲了门。
“进来。”
校长声音传出来的瞬间，穆迟似乎听到了木头倒塌的声音，极为沉重。
声如其人，这是穆迟见到校长后的第一个想法。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即使坐着，还是掩盖不了他出色的身高，得体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更加精神饱/满，唯一不太匹配的是校长的一张脸，用“平平无奇”四个字形容足以。除此之外，穆迟还注意到他带了手套。
戴手套没问题，可现在是正炎热的夏天。黑色的皮质手套，更常见于秋冬。
短短一眼，穆迟便已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事。”校长的语气堪称和蔼，穆迟竟一时猜不出他的年纪。
与温斯顿极具个人特点不同，校长的脸平淡到得不出任何信息。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大概只有他那一双眼睛了。
班主任走上前，半边身子探过办公桌，轻声说了几句，凭借穆迟的耳力，听的一清二楚。
他站在校长办公桌正前方，班主任侧身说话时，穆迟正好能够看见校长。当然，校长脸上的表情也看的一清二楚。也就在这时，穆迟发现了巨大的违和感。
原本只是以为校长长得平淡，仔细看后，穆迟发现是他的脸太平，就像带上了一层逼真的面具。这个想法让穆迟不寒而栗，好巧不巧，校长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校长笑了，“原来是这件事。”
他故意说的平淡。
“就按照上次那位同学的处理方式办吧。”
他在给穆迟施加心理压力。
“什么处理方式？”穆迟装作忐忑，“你们把薛烈怎么了。”
“没怎么。”校长摆了摆手，“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迟微微皱起眉头，好看的脸上蒙了层阴翳。精致的五官更加生动出色。透过大玻璃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皮肤反射出光泽。
校长的视线在班主任粗糙，坑坑洼洼的脸上扫过，闪着奇异光泽的眼睛落在穆迟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带他去。”
班主任得到指令，走到穆迟面前，装作要说话的模样。不等开口，手极快的在穆迟后脖颈捏了下，将人捏晕了。
陷入黑暗之前，穆迟最后见到的是校长毫不遮掩的贪婪眼神。
再次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薛烈的脸。
“走开。”穆迟对着正前方的脸平静道。
薛烈动了动蹲麻的脚，嘿嘿笑了两声，朝着旁边挪了两步，“你醒了。”
穆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心道班主任下手真狠。
他边揉边观察周围，声音带着疲惫，“这是哪儿？”
周围的环境很黑，只有不远处头顶上的灯泡散发着幽幽的光。灯泡晃来晃去，光也随着晃。
“牢房。”薛烈坐下来，捶了捶腿，“我这不就是看不见才凑这么近的吗。”
看不见？
穆迟倏地转向他，细细看了看他的眼睛，见薛烈虽然头发蓬乱，面露狼狈，但那两只眼睛仍旧熠熠闪光，才放下了心。
“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穆迟问道。
“没有，就是把我关在这里。”薛烈道，“一天三顿按时给饭吃。”
穆迟手扶着墙壁站起来，手下的触感湿哒哒的，房间很潮湿，对身体不好的人来说绝对是种酷刑。
“别这么悲观。”薛烈抻了抻穆迟的裤脚，“这还不算啥。”
穆迟感觉自己跟不上薛烈的思考速度，“什么？”
“掀开看看。”薛烈拍了拍穆迟的腿。
穆迟疑惑，还是向上提了裤腿，灯泡恰好晃过来，他看到了一抹冷色。
“……”
艹！
穆迟的右脚上被拴了脚铐，拖在后面的长长的铁链一直延伸向看不到的黑暗中。脚铐上过了层布，难怪他刚才没有感觉到。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穆迟炸了。
薛烈叹了口气，露出了脸上和穆迟的同款脚铐，愤愤道：“谁知道他们他/妈的要做什么，那天我本来都可以走了，半路杀出来个女老师，然后我就被他们打晕扔到这儿来了。”
“怪不得尹鸿找不到你。”穆迟啧了声。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身上的东西，包括腰侧的刀都还在。愣了一瞬后，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身上有能够逃跑的东西，但也绝对跑不出去。
穆迟：“……”
现在这都不重要，他伸进口袋摸了摸，幸好尹鸿的纸条没有丢。
“给。”穆迟将纸条递给薛烈，“尹鸿让我带给你的。”
看着纸条，薛烈愣了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晃晃悠悠的光在另一边，薛烈踢了踢铁链，长度只够他走出几步的距离。灯泡投下的光在地面形成了光圈，薛烈就站在光圈边沿打开了纸条。
他的影子没入身后的黑暗，穆迟不知道薛烈看到了什么，但他发誓薛烈沉默良久后抖动的肩膀绝对不是他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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