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薛万钧赶到城下的时候窦怀文已经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模样，若不是额头无汗，简直好像一直在烈日下肃立等待主将一般，种攸都忍不住对其挤了挤眼，窦怀文只当没看见。

薛万钧眼看大功到手，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连马都未下便疾驰入城，只是挥手示意窦怀文押着种攸收拾起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器具一起入城。

人马如龙，打着隋军旗帜的数百甲士追随在薛万钧马后蜂拥而入，并迅速接掌沿街要点，而城中原有的士卒也在他们的监督下纷纷放下兵器被集中起来。

窦怀文带着部下们移交了城门，便也追着薛万钧向城中央的城主府邸走去，顺带狠狠踢了武大一脚，这厮盔甲缝隙中漏出两匹彩色布帛，像两条尾巴般晃来晃去。

薛万钧大咧咧的坐在原本大约是议事堂的建筑中央接见降人，随口命令窦怀文持刀站立在一旁，种攸仍旧迈着那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入殿内，面上却严肃起来。

“你就是城中降人？此次能识得天威，率先归顺大隋也是不易，我已下令士卒不得侵犯种氏一族田舍财物，并且会将汝的功绩修书上报大将军，你可以放心。”

种攸连连拜谢不已。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薛万钧摆手道：“莫要谢我，朝廷怀柔远国，你将来或许还有大用呢。只是如今既然肯降，你便不可再居于城中，可拣选士卒随我入军营居住。”

种攸再次一拜到底，道：“即是诚心归降，自然随将军入营，只是降人有一事相求，就是暂时不愿为官，也无意在大隋取什么功劳。”

薛万钧眉头轻蹙，伸出手指敲打着面前几案：“这是为何？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下种氏一门在高句丽国中虽非那豪贵世家却也算颇有家声，吾父兄皆在高句丽国中为官，降大隋者不过我一人而已，还请将军海涵。”

言中之意无非是两面下注，既然大隋暂时不能立刻消灭高句丽，自然其父兄要在高句丽国中继续好好做官的，若是高句丽国灭朝亡，那种氏上下便都要做大隋的忠臣了。

薛万钧同是世家子弟，立刻听懂了话中之意，他倒也不以为意，乱世之中这等本是常有之事，就是薛家祖上不也是历经西魏北周大隋三朝屹立不倒么。

“既如此，那就暂时不报你的功绩于朝廷了，只是你既然投降，难道高句丽国中就能不知？”

种攸脸上似笑非笑：“回将军，种氏三子种窟率军力战，已经毙命于将军大军之前，现在归降的不过是一介妾氏庶子种攸罢了，哪里能代表种家家声？要怪只能怪这个儿子不是扶余大酋的女儿所出，而是一介汉婢所生罢了。”

听到此人兄长竟然就是前日被杀的高句丽贵人，薛万钧忍不住瞥了一眼侍立一帮的窦怀文。

怀文站在一边，听到这番话亦是大受震撼，自己竟是这人的杀兄仇人，不过看起来他与这个兄长关系也未见得多好就是。

薛万钧连着干咳了两声才道：“种攸，不管你家中如何事，且须牢记，什么扶余蛮酋，在我大隋汉家血脉才是贵重，汝既然这么说，且由账下队正窦怀文保护于你，在我军中随军同行吧。”

听到此言，那种攸终于脸上不再带着笑意，庄重的唱了个诺才退了出去。

见种攸走出门外，薛万钧正欲起身，却被窦怀文叫住。

“将军，下属是此人杀兄之仇，由我看护他只怕有所不妥。”

“我原本疑你是什么世家出身，现在看来还真是小门小户，行了，今日有功，升你为队正，人马之后给你补足。这是军令！”

只这么一说便将窦怀文撵了出去。

窦怀文悻悻然一直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刚到门外急忙躲到一边将胸前盔甲下摆处露出的绸绢塞了回去。

好险，胸前盔甲兜的太满，竟有一匹绢抖了出来，还好怀文急中生智，硬着头皮站出来跟薛万均扯起杀兄之仇什么的闲篇，低着头将那绢布死死卡住，一直这么退了出来。

至于世家那点常有的家宅斗争事情，后世从电视剧到女频文翻来覆去演了几万遍，有何稀奇可言。

高句丽虽然在发展过程中吸纳了大量汉人，但立国的基本自然仍是扶余靺鞨等本族人，何况近些年来高句丽国势日益强大，对汉人族裔豪强的态度自然会有微妙的变化。

种氏一族既然在高句丽国中扎根已久，哪怕是为了避嫌也会大力与五部贵族之类的家族联姻，而种攸恰恰是汉人婢女所生，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否则也不会被推出来做探路的石子。

这般境遇，还指望兄友弟恭不成。

怀文对这种攸其实颇有亲近之意，这人身份尴尬，既不能光明正大在隋军任职又不能真正融入隋人中。像他这种沾染了胡俗的人物，在今时的大隋定然会受到排挤，原有的所谓家世在大隋一钱也不值。

但他又接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算得上精通汉学，如果能加以亲近，或许是一个难得的助力。

在种攸的配合下，城池移交非常顺利，城中士卒与百姓都被收拢在城中原本的军营中，躲藏在城中的百姓也没有丝毫波折便住入了隋军指定的城区。

薛万均大功已成，在高句丽费尽心机打造的山城防线中率先打开了突破口，并且还是在工程器械尚未运到的情况下，薛世雄大将军大为兴奋，连忙将这件功勋上报杨广所在的涿郡大本营，结果在涿郡的军议中也引起轰动，没办法，谁叫高句丽修筑的山城要塞体系极为坚固难攻，隋军两次征伐期间都难以攻落任何一处，如今竟然直接便归降了来，自然是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使的远方异族终于幡然醒悟，回头是岸的缘故。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具体哪一位高句丽守将如此聪明，懂得形势就被淹没在了文山书海中，毕竟在皇帝心中，拥天下之强兵的大隋讨伐高句丽，别说一介边城，就是那高句丽国王高氏俯首来降也不值得奇怪。

嘉奖薛万均的诏书很快便从涿郡发出，反倒是关于种攸的处置只字未提。

而窦怀文对此倒颇为欢迎，不如此，他哪有机会和种攸时常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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