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高挂，气热炎炎，即便是在辽左的延绵丘陵之间也满是暑气，从覆满整个东北亚大地的针叶林间漏下道道阳光，晒的人浑身发痒，连野兔和獐子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露头。

此时此刻，正午时分的林间却有两群人不避炎暑的猛烈厮杀在一起，他们操持着不同的语言，呼喊着发出各种怒吼间或惨叫和哀嚎。

双方都身着革片串联而成的皮甲，区别只是尚白的高句丽人将其涂成白色，隋军的制式甲衣则漆成黑色。

黑白分明，映照着缕缕林木间漏进的阳光，隋军制式的长刀和高句丽武士惯用的狭刀反射的光亮分外晃眼。

隋兵士卒各自分为三五人的一组，背靠着背小步前行，刀盾手和短枪手紧紧护着中间的弓手，小心翼翼的应付从四面八方不时袭来的攻击。高句丽武士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如同群狼般不断啃食隋兵组成的一个个微缩版乌龟阵，在林间晃动跳跃的白色身影时不时消失在林木背后，再在某个隋军未曾注意的方向突然出现，带来一支疾射而出的箭矢，又或者是一记沉重的劈斩。

这支突然遇袭的隋军共有五十多人，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高句丽武士光目力所及之处粗略数来就足有百余，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战斗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即使是最强壮的士卒也不由得开始疲惫，人数更多的高句丽人可以轮换着在战场上短暂休憩，处于守势的隋兵却只能默默咬牙承受。

一支利箭从灌木中飞射而出，一名被几名袍泽护在中间的隋兵弓手似乎被几道漏进林间的阳光晃了一下眼，又也许是过于疲惫带来的松懈，让他在微微愣神的一瞬间忽略了死神的到来。

哚的一声，箭矢准确的砸入甲叶和护颈链接的缝隙，带起一道炸开的血花，弓手瘫软着栽倒向前，悄然松开长弓的双手无意识的抓着什么，带的原本守在他身前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身形晃动。

狐狼般凶悍的高句丽武士敏锐抓住这战机，五六名白甲的高句丽士卒立刻以矫捷的步伐扑向隋军小队，带着钩镰的长枪率先刺入，锐利的短钩伸入身形未稳的刀盾手臂侧，猛然把盾牌带翻到一边。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长枪，三把长枪几乎是同时刺入刀盾手门户大开的前胸，劣质的皮革甲片被刚硬的镔铁撕开穿透，连带着主人的身体。

转瞬间隋兵已经倒下两人，最后剩下的两名长枪手绝望的举起长矛挺身刺向高句丽人，得手的几名高句丽枪兵连忙退后，两名手持狭刀的武士越过他们扑向最后的猎物。

这些辫发的武士按照古老的东胡习俗剃光中间的额发，只留下两侧的索辫，让凶历的表情此刻显得格外狰狞。他们借着狭刀更加灵活的优势切身闪入隋兵刺出长枪之侧，贴近身形，凶狠的一刀斩出，两名隋兵栽倒了下去，只余下高句丽武士的凶历吼声。

战事愈急，越来越多隋兵小队一一战亡，剩下的隋兵小队都已不再移动，只能停下来以便更专注应付兵力越来越集中的高句丽人。

“怀文，我刚刚看见火长死了！娘的，一箭穿了脖子，神仙都救不了，咱们哥几个怕是也走不出这片林子了。你年纪最小，记得待会死的慢点，看看哥哥我待会走的时候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要是睁着，你帮我抹一把。”

一支五个人组成的隋兵小队也停在了原地，站在阵形左侧的长枪手身量高大，足足有七尺半，更兼身形壮实，一个人的身形就护住了整个队伍的一侧，他正冲着身后的弓手喊话。

被几人围在正中的是一名少年模样的隋兵，中等个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瘦感，原本还算白净的脸被军旅生涯染的黑红，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少年的光彩，却又时常带给人一种独特的沉稳感觉。

被唤做“怀文”的隋兵抬手射出一箭，眼见射出的箭矢射穿了一名在林中跳动的敌兵肩膀，把他残忍的钉在一颗树上，才缓下一口气回道：“武大你要想死自己一个人去死，别拉着小爷我，火长活着你们听我的，火长没了，你们还是听我的。只要再坚持一会，咱们大营的援军肯定就到了。”

当的一声，怀文身背后的刀牌手敏捷的挡开一支射向他背后的箭矢，也插入对话中：“怀文，半个时辰前你就说的这话，哥哥们倒不是不信你，可这要是再过一刻钟，我打赌咱们就得给杀绝了，援兵来了也是给咱们收尸了。”

说着他似乎是发现自己话里好玩的地方，竟然还嘿嘿笑了几声。

这次叫做怀文的年轻人面色也拉了下来，再不答话，只是用力拉动长弓，像是发泄般的狠命一箭射了出去，可惜这次却被一名盾牌手挡住了去。

怀文的心里也不由染上一丝阴霾：难道真就要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待着去做，就这么为皇帝老儿死在这里，连消息都未必传的回去，怎么能够甘心？

高句丽人越来越多，随着隋军的损失，敌人已经不再顾忌隋兵的战力，将更多的兵力聚集在隋兵们的眼皮子底下，既便于围攻剩下的隋兵也是以人数打击隋军士气。

露出身形的不但有白衣白甲的高句丽武士，还有身穿皮衣袒露左肩的扶余人、双臂纹身头插雉毛的靺鞨武士，展现出高句丽国对辽东诸族各邦强大的统治力，这些装扮比起高句丽人更加奇怪的异族武士们愈加引起隋兵的恐慌，众人的士气不由自主的更加低落了去。

现在就连原本还有心思说笑的武大都紧紧闭上嘴巴，咬紧嘴唇凝神对敌，他身高体壮，专门比其他人多批了一层甲衣，此刻已经插着好几支箭矢在上，情形尤显壮烈。

一名头戴高冠的甲士被众多敌兵簇拥着越众而出，与普通士卒的皮甲木甲不同，他身上的铠甲闪动着金属的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聚焦到了这人身上，怀文紧紧盯着这甲士，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熔了去，他知晓此人必是高句丽人的统领，此时现身便是要号令全军给自己等人最后一击了，待此人手臂一挥，高句丽人便要一拥而上，隋兵们再无生路。

也不知是出于狂妄还是自信，这名将领竟然带着一干随从一直走到了尚在顽抗厮杀的隋兵们附近，站上了丘陵间的一个小石台，似乎是要让所有人更清楚的看到他。

怀文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凭借着弓手的素养他一眼就估出了敌将与自己的距离，三百步。

而整个战场上的隋军，距离这敌将最近的正是怀文这一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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